不需語言(鬼円)
下雨了。 円堂面前的櫥窗畫過一條一條透明斜紋,他坐在附有簡餐的咖啡廳內,隔著玻璃能聽見打在遮雨棚上的雨聲啪啦啪啦響,雨水掉到櫥窗前的小花壇,鼠尾草歪著腰,像個風濕痛的小老頭。 「吶,円堂前輩,有在聽嗎?」女孩的聲音這麼問。 円堂離開窗外的世界,轉向對面座位,春奈嘟著嘴說:「円堂前輩居然直接發起呆了。」 這個時候嘴硬,肯定會被她訓得滿臉灰。円堂哈哈地乾笑,搔了搔髮毛道:「抱歉,剛才妳說到哪……」他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啜一口,阿薩姆奶茶都冷了。 「真是的,就是結婚啊……豪炎寺前輩的。」 「啊啊,我知道。」円堂點點頭。但是真的知不知道似乎是另一回事了。 春奈微微向前傾身說:「円堂前輩會跟哥哥去吧?」 「嗯,大概……是什麼時候宴客?碰到訓練的話,我應該能請假吧。」 「下個禮拜六。」沒有收到喜帖嗎?春奈剛要問出口,趕緊吞了回去。豪炎寺的情況春奈不清楚,夕香那邊也沒有多說,但她想到了跟円堂同居的鬼道,作為妹妹,多少還是了解哥哥的習性。 「不會吧……」春奈自言自語地遮著嘴。 「怎麼了,春奈?」 「不不不,沒什麼。」 「這樣啊……」円堂撐著側臉說。 春奈大概正為自己竟然說錯話傷腦筋吧,円堂假裝不明所以地接著把那杯奶茶喝光。 鬼道回到家,客廳的燈還沒關,這個反常讓鬼道不經意確認一次錶面時間,確實已經是過了十一點鐘,他剛結束一項酒會應酬,往常這個時間,円堂即使還沒就寢,也老早回到房間才是。 鬼道鬆開領帶走進客廳,電視映像管播放這個月初預錄的比賽畫面,因為音量轉到最低,直到鬼道接近沙發前,沒能聽見半點聲響,雷門對傘野美領先一分,來到下半場十分鐘,這時前鋒距離球門只剩十二碼,轉播員拉高尖叫,宣布雷門再次得分。與那個衝勁鏡頭相反,円堂抱著沙發抱枕,整個人縮成一團,說是看著電視,應該是和電視玩瞪眼遊戲。 「怎麼還不睡?」鬼道走向餐桌,替自己倒杯白開水。 「今天春奈說要請客。」 「嗯?」 「我們一起吃了中餐。」 「嗯。」 「聊到最近的事情。」 「嗯……」 「是聊豪炎寺的事情。」 鬼道吞進開水問:「見面嗎?」 円堂沒回應。 鬼道遲疑片刻,放下玻璃杯。脫掉西裝外套和領帶,隨手掛到餐椅邊。鬼道走近円堂,雙手撐著沙發,俯視他道:「你那天要提早結束合宿嗎?」口氣中沒有絲毫不自在。 円堂轉身趴在沙發背,帶有點幽怨的眼神瞪向鬼道,許久後才喃喃說:「隨便啦……笨蛋鬼道。」他原本是想質問鬼道有關結婚的消息,可是現下被這麼直白詢問,也不知道該朝那個點發脾氣,似乎一問出口,顯得自己太計較了。 円堂整張臉塞進抱枕裡,大有想借此悶死自己的意思。他以為鬼道會追問些什麼,也期待鬼道能主動詢問,但不久便聽見鬼道忙著跟手機那端談話,十之八九是公事吧。円堂想到這點便有些不高興,乾脆倒向沙發鬧起彆扭。 「円堂?」鬼道注意到円堂動也不動地賴在沙發上,不知道是多久之後,近看才發現他竟然就這麼睡死了,鬼道忍不住笑出來。 他輕捏那張傻乎乎的臉頰,與此同時手機傳來詢問的話,鬼道向手機答道:「沒什麼,他睡著了……事情我知道了,你也早點睡吧,春奈。」他收起手機,望著円堂思考了半晌,最後抱起円堂走向寢室。 結婚那天円堂還是請了其他人代理訓練的事情,鬼道也推辭兩個約會。 豪炎寺妻子是稻妻醫院的護士,似乎是由父親介紹相識。她是個美人,有雙慧黠鳳眼,大波浪長髮擱在肩頭一側,襯托雪白平口禮服如極光閃閃發亮,站在豪炎寺身邊完全不失色。 円堂印象中的豪炎寺雖然沉默寡言,不愛出風頭,但天生就是有吸引大眾眼球的魅力,加入國家代表隊之後,鎂光燈如日出作息每天不曾停歇,春奈總說要當豪炎寺的伴侶很辛苦,現在看來倒不一定了吧。円堂側著頭,將置於大廳外半人高的結婚照,由頭至腳看了一回。鬼道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抬下巴朝招待賓客的桌子點一下。 「簽名。」鬼道將筆塞到円堂手裡。 「喔,謝謝。」 円堂來到招待台前,簽名簿上一半是國家代表隊的隊友,円堂退居雷門教練一職有幾個月了,那些名字還是相當熟悉,但是另一部分就完全不認識了,是女方的親友吧,円堂想;筆尖移到最右側空格,在鬼道有人旁填寫円堂守,這種感覺還真沒有實感。円堂回想到雷門國中的教室日誌,班導師安排值日時,老偏好將同社團的同學排在同一日,因此簽名欄上,円堂守旁邊好陣子都是豪炎寺修也。 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命運多舛,明明決定一起踢球,豪炎寺不是為夕香離開就是為父親要去德國,好不容易折騰這麼久,能在足球界安身立命了,結果豪炎寺去了國家代表,自己回到雷門,連對上對方的比賽機會也沒有。円堂忽然有點慶幸,當初是許了要永遠踢球的承諾,不是要永遠在一起的誓言,要不然這回大概連禮金都不好意思遞出去吧。 「辛苦了,請給我邀請卡。」收禮金的小姐邊說邊取回円堂手上的簽字筆。 円堂張著雙目,一副不了解的模樣。 那位小姐頗有耐心地說明:「我們想確認一次賓客名單,日前應該有寄到府上的喜帖……」 「啊,對了,喜帖啊──」円堂連忙往鬼道丟出詢問目光。 鬼道不假辭色地代為回答:「非常抱歉,之前不小心弄丟了,能夠直接跟您確認嗎?」 對方立刻露出「這種東西也能不小心弄丟嗎」的表情,基於禮貌很快又恢復笑容道:「我知道了,請您稍待一會。」她吩咐一旁的女士打手機給新郎方。 円堂吁了口氣,小聲問鬼道:「你到底拿去哪了啊?」 「剛才不是說了,不小心弄丟了啊。」鬼道笑著說。 「騙人……」 儘管心底多少有不滿,看見鬼道那個滿不在乎樣子,円堂仍放棄發問了;只要是鬼道不願說的事情,誰也很難再挖出什麼新聞。況且円堂並不是無法理解鬼道的心情,如果同樣站在鬼道的角度,円堂沒有自信會預料做出什麼反應。 過去他們都沒有說出口確認,互相喜歡的心情卻始終是存在,不管是對豪炎寺或鬼道,即便是幾年後的今天,那些陳年往事慢慢褪色,可要說完全不在意豪炎寺,那絕對是謊言。鬼道是這樣,円堂也是這樣;但對豪炎寺而言又是什麼呢?從彼此畢業之後,他們鮮少有連絡了,這樣還能是朋友嗎。 円堂忍住不再看那張結婚照,剛剛打手機確認的小姐突然「咦」了一聲說:「現、現在嗎?」不知道對方發生什麼事情,円堂滿臉疑問轉向她,讓那位小姐更加不好意思,連聲說了「是」、「我知道了」,便按掉手機通訊。 「實在很抱歉,能請您在這等一會嗎?」招待台的小姐說。 円堂回道:「可以是可以……」但是,為什麼?確認名單,口頭上就可以了吧,円堂心想。 這個解答在兩分鐘後出現了。 円堂背後猛地撲上一團暖暖的體溫,腰際被人抱住,円堂「哇」地驚呼,慌慌張張轉頭才知道是夕香。 「円堂哥!」夕香吐吐舌,惡作劇得逞一般咯咯笑,身上穿著粉色小禮服,短跟皮鞋,表情卻一副隨時要去踢足球也沒問題的模樣。 「好久不見,夕香。」 「真是好久不見!」夕香退了一步,兩隻手仍抓著円堂臂膀。「我就跟哥哥說,你一定會來的嘛。」 其實差點來不了。這句話是不可能說出來,円堂只好乾巴巴地傻笑,偷偷瞟向鬼道,卻發現不知何時出現的豪炎寺和鬼道說些什麼話,由這個角度,豪炎寺剛好面向他的方向,円堂趕緊把視線拉回夕香這方。 夕香倒不客氣地一面瞪著豪炎寺一面說:「哥哥之前還說円堂哥不可能來什麼的。」 「為什麼這麼說……今天是豪炎寺重要的日子不是嗎?」 「就是說嘛,電話就算了,連喜帖也不寄,真不知道哥哥在想什麼。」 「咦?」 「嗯?」 「沒寄嗎?」円堂錯愕地看向夕香。 「什麼?」夕香也不清楚狀況地回看円堂。 「那個,喜帖……」 「啊!」夕香不知道是往哪個方向解讀了,神色頓時低落下來,滿是歉疚地說:「對不起,這麼重要的東西卻沒有寄給你,因為哥哥說什麼都不肯寄,也不准我私下通知,只好請春奈姊幫忙轉告。」 「那麼,鬼道也是春奈……」円堂話到一半收住聲。 他眼角瞥見鬼道正朝這邊走過來,鬼道的臉色異常正經,是和豪炎寺談到什麼重要事情嗎?円堂思考著這件事情,來不及對其他方面反應,鬼道拉住了他,突如其來嘴對嘴親吻,只是單純地吻著唇,慎重地,彷彿某種儀式證明,直至鬼道拉開距離,円堂兩手還浮在半空,處在不知是要推拒還是要迎合的位置 「鬼……鬼道?」円堂目瞪口呆地目光在豪炎寺和鬼道兩人臉上來回。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鬼道牽住円堂不知所措的手,回過頭對同樣愣住的豪炎寺說。「就像現在這樣,過的很好。所以,你用不著多擔心那種無聊的事情。」 周遭一剎那沒了聲響,安靜得快讓円堂以為能聽取自己的心臟跳了幾下,忽然有人笑了,先笑出來的是夕香,之後傳染似地連豪炎寺也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弄丟喜帖了,還麻煩你們出來一趟。」鬼道這麼說,像是尋求確認,鬼道看向円堂。 円堂握緊鬼道的手。 「是啊。」円堂吸了口氣,緩緩地說:「都是因為笨蛋鬼道嘛。」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