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結構(豪→円←鬼)
嗶嗶──嗶嗶── 手機鈴聲響著。 嗶嗶──嗶嗶── 大約一分鐘後鈴聲結束了。 機身因為震動功能仍在床墊上打轉,發出「嚕──嚕──」的悶響。 円堂半張開眼,是一片木質天花板和未開燈的日光燈管,老式日光燈靜悄悄懸著開火線,連至玻璃燈管附著幾許午陽,發出像螢火蟲似地火光,円堂聽見某種重物啪渣落地的聲音,是積雪溢出屋簷了吧,昨晚紛飛的雪花早已結束,上午九點的陽光折射一片窗影,氣溫卻冷得讓人一點也不想起身。 円堂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後腦杓那塊枕頭歪一邊,棉被也不知是忘記蓋上還是睡著時踢翻,一大半後羽絨半掛床緣,他哆嗦地把被子拉回身上像炸蝦似地裹了一圈,準備睡回籠覺,才想起剛剛手機似乎響起過,他側身尋找那隻銀面手機;先是摸到一顆足球,它怎麼會在這裡已經不可考了,円堂推開足球,移走被子一角,大概是在胸口邊這個位置沒有錯,円堂心底一邊想著一邊迷迷糊糊四處打轉,總算摸到一塊金屬質感的東西,他熟練解開手機保護鎖,勉強拉開眼皮。 「今天去你那邊」螢幕列出一條黑色像素字,屬名是「修也」。 円堂像是回應這句話,發出「嗯嗯」的同意聲,按下回覆訊息按鍵,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揚聲器唱出「唰啦啦啦唰啦啦」的歌聲,嚇了円堂一跳,摸在回覆鍵的指頭一使力倒剛好接通了手機。 「円堂?」 「啊,啊?喂?」豪炎寺?他想這麼問。 電話一端比他更快說:「你在家裡……嗎?」是鬼道的聲音。 「啊,嗯……」円堂快速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道:「這個禮拜鏟雪車還沒來,街上好幾個地方都不能去,根本沒事情能做啊……」稻妻區大部分住戶的剷雪工作已經各自結束了,但是學校和河堤那邊因為今年反常大雪而暫時禁止出入,練習足球的事情也就不得不跟著停止。 「我去找你可以嗎?」鬼道問。 「可以啊。」 「現在……可以嗎?」 鬼道慎重其事的問法有點怪,往常的鬼道是不大會問同個問題兩次,也不會對一件事情提議有所猶豫,因此円堂有些遲疑地說:「當然可以,我會在家等你。」 「嗯……」手機那方沉默了一會,然後才道:「要不要喝些什麼,茶還是咖啡──不,你應該想要熱可可吧?」 「熱可可!麻煩你了。」 「知道了,那麼我大概半小時後到,等會見。」 円堂結束通話,呆滯望著手機螢幕,上頭顯示時間是九點十六分正好跳到第十七分,鬼道不管做任何事向來一絲不苟,約好半小時就不會是三十一分也不會是二十九分,儘管知道鬼道對待他人不會以同樣標準苛求,但円堂並不希望讓鬼道因自己的關係等在門口。 爸爸和媽媽從上個禮拜開始就不在家了,難得結婚周年慶,兩夫妻老早計畫去京都旅行,這件事情豪炎寺和鬼道都知道,所以円堂不意外他們來訪。他想著等會要跟他們聊聊今年聯賽的事情,或者大家在大學生活過得如何了,以後準備在哪裡工作等等等等──很多要說的事情擠進円堂的腦袋瓜,意識反而朦朧起來,他心底對自己說不能睡不能睡,正要閉起眼時簡訊通知鈴又來。 円堂嗚噎一聲,半是痛苦半是感謝這個時候有人吵醒他那片快昏死的腦神經;他打開簡訊,豪炎寺的來訊欄這麼寫著「經過滿甘屋,想吃什麼嗎」,大概是考慮到這個問題太籠統,隔兩行後,又寫了「麻糬?饅頭?」這樣的問句。 「哈嗚……」円堂打了一個哈欠,拿緊手機縮進被窩,螢幕發出的暈光在厚被子底下閃亮刺眼,円堂左手搓揉些微凍紅的鼻子,右手喀答喀答按著手機鍵,「哪個都可以」打到一半,他想了想,快速刪除,轉而打上「紅豆麻糬吧」,按下送出鍵。 滿甘屋是円堂家兩個街口外的和菓子店,走路大概需要十五分鐘路程,去年春天舉辦特價活動時,他曾拉著豪炎寺買那限量五十名的牡丹大福,兩個大學男生擠在大排長龍的小姐阿姨之間分外顯眼,但彼此倒沒有半點尷尬;円堂不是個會為男孩子喜歡吃甜點感到難為情的人,而豪炎寺似乎是滿甘屋的常客也就跟著習慣在格格不入的隊伍間生存,「夕香最喜歡這裡的銅鑼燒了」他無奈中帶有寵溺地這麼說過。 手機發出嗶嗶叫聲。 「OK 等一下見」 円堂撐著眼皮瞥一眼螢幕上的字,偏偏頭,再次閉起眼。 開始上大學也差不多兩年了,今年剛邁入第三學年,円堂靠著體育推薦直升雷門大學體育系,稻妻的球隊、千葉的球隊一前一後和父母談過了,等到學業完成之後球隊的位置隨時都能為他空出一席。 「當守門員嗎?」円堂向邀請的球隊經理問;從中學以來他一直是守備方的最佳球員,對方想必也是為了這個位置來邀請他吧。 兩個球隊經理間隔一天拜訪円堂家,聽見円堂興致勃勃發問,居然同樣擺出忍不住笑意的模樣說:「比起那個,你的長才應該不必要拘泥在球門前才對啊。」一字不漏的像雙方事先串通好了。 後來円堂才知道他們看過雷門中學與外星學園的那幾場轉播比賽。邀請入隊的商談告一段落,母親送經理離開家門前,東京閃電的經理甚至意味深長地道:「去做自由球員吧,円堂。」和鬼道當年所說的話完全一樣,不過在那個時候円堂和鬼道就將註定走在不同路上了。 鬼道高中畢業選擇了企業管理有名的國立大學,雖然仍在東京都內,但文京區和稻妻區坐電車也需要一個小時,鬼道是出了名認真起來沒人能動搖的精英類人物,自然忙得根本沒有多餘時間放鬆,但是不要說鬼道了,連同在稻妻區的豪炎寺也是為醫院實習忙得焦頭爛額;他們的生活圈就像鐵路分叉口一樣不再是平行行駛,即便是粗枝大葉的円堂也會感到有些寂寞。 「傷腦筋,睡死了嗎……」 啊,是豪炎寺的聲音。腦中做出判斷的円堂緩緩張開眼,果然看見豪炎寺微笑的面孔,身上那件英倫格紋的灰毛衣和記憶中一樣是寡言而溫柔的形象。円堂的手被握在豪炎寺手心,似乎在他無意識間也毫無抗拒的給予了回應,所以看上去倒像是円堂握著豪炎寺。 「抱歉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 豪炎寺搖搖頭。 「沒關係,想睡的話就繼續睡吧。」 可能認為自己是突然來訪的客人沒有立場對主人太過嚴厲,豪炎寺本來就是除了妹妹和足球以外,很少對其他事情有所堅持,也正因此剛剛円堂說出口的道歉其實屬於形式上的禮貌而已。 「不知道你會這麼累。我等一下就回去了。」豪炎寺說。 「不、不累啦,不用回去,只是天氣實在有點冷……」 「是嗎?不然,你就乾脆多休息吧,點心可以晚點再吃也不會壞掉。」 「嗯,那麼……」円堂拍拍床鋪的右側道:「豪炎寺要不要也一起休息?」 「一起?」豪炎寺露出彷彿在說「你是認真的嗎」的驚訝表情。 「不好嗎?豪炎寺難得有休假時間,應該也想多休息吧。」 「你這麼說也是啦……」他稍作停歇地呼出氣,隨即換成開玩笑地語調道:「既然如此,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於是円堂也笑著回答:「啊啊,不客氣喔,這位客人。」本來就交握的手順勢拉近了彼此距離,豪炎寺在靠外側的位置躺下了,他身上有股如富士山日出的清新氣息,円堂不自覺地嗅了嗅,冰冷中夾帶一點點的甜味使円堂「啊」了一聲。 「怎麼了,円堂?」 「紅豆麻糬!」 「放在樓下客廳的餐桌了。」 円堂點點頭,一副是放下心地鬆懈臉孔,隨即那雙游移的眼珠子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円堂撐起身,急切說:「對了,還有鬼道他──」 豪炎寺拉住円堂,示意他不用擔心後,不急不徐解釋:「我們剛好在門口碰上就一起進來了。」 「一、一起進來……什麼時候?」 「大概,十分鐘前吧。」豪炎寺頓了頓,然後說:「我們各打了一通電話,但是你沒回。」 「咦?」円堂急急忙忙拿起掉在枕邊的手機,正如豪炎寺說的共有兩通未接來電。「啊啊,對不起……本來打算絕對不能睡著的。」 「沒關係,這在我們預料之中。」他無奈地笑道。 「可是,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盆栽下面的備份鑰匙。」 豪炎寺揉揉円堂的頭髮,沒戴頭巾的拿鐵色髮絲,比平日更像是多了兩只狗耳朵般往左右翹,搭上他晃頭晃腦的呆樣子,和市區迷了路的好動小狗沒兩樣。 「鬼道沒在這裡,去廚房泡茶了。」 「泡茶?」円堂不解地偏頭。「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啊?再怎麼樣,紅豆麻糬配熱可可也算是一種人體極限了吧。」 「咦──我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啊。」 「就是知道你不會在意才讓人不能跟著不在意。」他嘆了一聲。「好歹也要有點意識到自己是足球員吧──啊,這麼說不對,即使是一般學生,攝取那麼多糖分對身體可沒有半點好處,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嗚,知道是知道啦……」但是像這樣同時吃到兩種喜好口味的時機不是每次都有啊,想到這裡円堂不住可惜;只是再如何想反駁,円堂也很清楚是不可能在豪炎寺和鬼道面前依舊堅持己見,尤其是關於身理管理方面,円堂是絕對說不過有職業執照的豪炎寺。 円堂整張臉埋進了枕頭,像是要把種種遺憾甩掉,豪炎寺見狀不禁莞爾。 「等一下會幫你的茶加點砂糖。」 「真的?」他猛地從枕頭間露出圓滾滾的雙眼。 「啊啊,不過一樣不能太多就是了。稍微休息一下吧,等水煮開好還要段時間。」 「嗯,好──」円堂笑著點了點頭,調整僵硬的姿勢縮回被窩內;雖然才剛因為有可口點心而多少振奮起精神,但當一把眼皮闔攏仍不知不覺地又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渾沌的意識再次浮現在腦海裡時,額頭上也附著一種輕柔觸感,冷冰冰地,如同今年降下的初雪,那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它落在眼窩間徘徊不久,溜向臉頰若有似無的往耳際方向蔓延,円堂知道這帶有某種意圖的訊號,但他還不想為此清醒。 稻妻區還未下雪到無法行走前,円堂沒有遺漏任何一天特訓,這個從小到大的習慣,儘管被總教練斥責過分勞動身體,還是難以改過來,円堂興頭上感覺不出身體變化,然而一旦非得休息不可,四肢即如推骨牌般難以抵擋睡意。 「唔,不要鬧了啦……」 円堂翻過身,藉此避開觸摸,但那隻手也隨他的動作改了方向,散發著某種香味的手指托起円堂下顎,儘管冰涼卻如此溫柔,像是躺在夢境中的雪原飄渺夢幻,乾脆就這樣繼續睡其實也沒關係吧,這麼想的円堂,突然之間被塞住了嘴,實際上那應該稱之為親吻,可是稍嫌粗魯的方式說是「被塞住了」比較符合現狀。 剛才四處游移的手這下掩在円堂眼皮,與唇上的吻同樣帶有不可抗拒的強制性。滑進口腔的舌尖,在最初因驚詫而稍微的掙扎後,很快的接受了,不過一直以來他就不擅長應付唇舌間調情,對方侵略忽地過來,他只能退縮一分,最後免不了變成單方面糾纏,過多唾液快要泌出嘴角,也不知是自己或另一人的熱烈氣息,円堂小心嚥下口水,卻似欲拒還迎地咬了對方舌尖,結果另一邊本來想退去的意思,硬生生又繼續加深。 「哈……哈啊……」円堂推推上方壓過來的身軀。「好、好了,鬼道……」與此同時,眼睛上的壓力終於離去,円堂慢慢地瞇起眼,適應周遭的光線才完全睜開雙目。床的一側沒有豪炎寺影子,但上頭仍殘留了一點體溫,看來應該離去不久。 「為什麼知道是我呢?」 円堂轉過頭去,撞上鬼道帶有興味的表情盯著他瞧,深褐色休閒西裝內是雲白襯衫,折領側邊有些凌亂,也許是一解決完公事就直接扯掉領帶的關係吧。 「為什麼知道是我呢,円堂。」他重複道。 「唔,嗯?問我為什麼……那是……」円堂起身拍撫起伏稍嫌快速的胸口,在睡夢中被人這麼吻著,老實說並不好受,円堂喘了口氣道:「因為,鬼道身上的味道不一樣嘛。」 「味道?」 「不知道該怎麼說,有點,像青草的味道,還是花的味道……啊──我也不太清楚啦。」 「青草和花……是嗎?」 鬼道聞聞袖口,偶爾在一些交際場合他的確會抹一點香水,但平常是不會刻意做這種事,也許已經完全習慣自己身上的各種味道吧,鬼道感覺不出哪裡有任何特殊氣味。 「算了,這也不是壞事吧。」鬼道笑道,拿下掛在椅背的夾克遞給只穿一件單薄圓領衫的円堂。「走吧,點心全準備好了;還是,要繼續睡?」 「不用,我已經睡不著了……」円堂誇張地吐氣,一邊穿上夾克一邊問道:「豪炎寺在客廳?」 「嗯,因為總是我在忙著,他也會不好意思吧,所以後來換他顧火了。」鬼道走出房門口,有些惡作劇地說:「本來打算如果你認錯人,就稍微懲罰你一下的。」 「什、什麼懲罰啊?而且,為什麼我要因為這種事情被罰啊──」 「大概,是因為有點不安……」鬼道自嘲地低聲說。 「為……什麼?」 「我跟豪炎寺的想法實在太相近了。」 「你們根本完全不一樣嘛,雖然有時候……」円堂想到在看顧自己的這一面來說這兩人根本是一個模子。「但是,不管怎麼看,也沒有到會讓人分不清誰是誰的地步吧。」 「對你來說是這樣沒錯。」 「難道鬼道不是這樣認為?」 「或許……你看,今天我果然又選了和豪炎寺一樣的時間來找你。」 「就算一樣,有哪裡奇怪嗎?」 「很奇怪。」鬼道相當正經的這麼說。「以路程來看,他跟你家住的比較近不是嗎?豪炎寺積那麼多休假,為什麼選在今天來呢──而且,又不只是第一次有這種巧合了。」鬼道苦笑一聲,或許是覺得好像在向円堂抱怨的自己太不成熟了,他最後轉低音量喃喃念:「說實在,已經到了讓我覺得是不是有人為陰謀的地步了。」 這就是一開始打手機時會猶豫的原因嗎?円堂眨眨眼,雖然這樣不太好,但看著鬼道顯露傷腦筋的側臉,円堂還是覺得鬼道莫名可愛。 「円堂。」走在稍前的鬼道忽然轉過身。 「啊,是?」 「再這樣猛盯著我,會讓我很困擾的喔。」 「什麼困擾?」 鬼道赤紅色的雙目炯炯看著円堂傻呼呼表情,那樣子簡直是隻隨時會被拐走的柯基犬,鬼道噗哧笑了出來。 「或者,要接續著接吻以後的事情嗎?」鬼道選擇說出這樣的話,就算是円堂也知道鬼道的企圖了。 「笨、笨蛋鬼道,不要老是做那種事情啦……」円堂面色轉瞬像不小心沾到果紅顏料的畫紙,他嘟囊道:「豪炎寺就不會這樣……」音量不大,還是被鬼道聽到了。 「是嗎?」鬼道輕輕地嘆息說:「我倒覺得就算想法真的不太一樣好了,但在這方面豪炎寺跟我的確是差不多類型的人喔。」 「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鬼道摸向円堂的頸子,還以為鬼道要做什麼壞事的円堂一下繃緊全身,但鬼道只是撫摸絲綢般地從喉結緩慢畫過鎖骨後,默不作聲地收回手,逕自轉身走下往一樓的階梯。 「沒什麼。快走吧,茶要涼掉了。」 「鬼道?」円堂不自覺地摸摸剛才鬼道觸碰的位置,但是那裡既不癢也不痛,更沒有長出什麼奇怪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嘛……」円堂皺了皺眉,決定等一下去問問豪炎寺。 円堂家客廳是傳統和式,坐墊已經放好位置,矮桌上擺了盤子和三個馬克杯,去年親戚送的中國茶具這個時候正好派上用場,円堂家會喝茶的幾乎只有爸爸,一般也僅僅是喝速泡式茶包而已,可能是鬼道發現櫥櫃裡還有些舊茶葉吧,円堂記得上一次爸媽老老實實將這套茶具拿出來使用是半年前了。 二樓往一樓銜接一條長走廊,必須經由廚房才能到客廳,豪炎寺坐在靠電視機前的坐墊,提起茶壺一一替杯子倒入茶水,橙綠色的水柱咕嚕咕嚕往杯內裝滿八分,雖然只是低價位的龍井茶,淡淡清香仍然相當好聞。 「你們也太慢了吧。」在鬼道和円堂入座對面座位後,豪炎寺說,用詞雖是埋怨,但口氣一點也沒有情緒起伏。「我還在想要不要上去提醒你們,茶已經泡好了。」 「啊──抱歉。」鬼道說。「稍微忙了一下事情。」 円堂立刻露出想辯解什麼的神情,支吾了幾聲,還是作罷了。 反倒鬼道見到快要全身毛髮豎起來的円堂,露出了一般在外人面前不會有的玩笑表情說:「有什麼事情嗎,円堂?」 「沒有,沒事──」 円堂撇開鬼道的視線,假裝研究那盤紅豆麻糬的構造。 豪炎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樣隱晦互動的意思,先不考慮円堂的拙劣隱藏技巧,如果叫一個人起床還需要「稍微忙了一下」那肯定不只是普遍級範圍的事情了,然而豪炎寺只是稍稍揚起眉,將小叉子放到円堂面前,轉了話題道:「沒多久大家都要畢業了,應該有不少俱樂部已經在招攬球員吧?」 円堂看向豪炎寺說:「上個禮拜為止都來過了喔,除了東京都的兩個球隊,北海道和大阪那邊也有幾個代表來談。」 「球隊,已經決定好了嗎?」鬼道問。 「嗯,我應該……會選東京閃電。」 這次換成豪炎寺說:「因為在稻妻區?」 「唔──還有,他們的經理……」円堂轉著叉子柄,猶豫是不是要把那件事情說出口。 這個時候豪炎寺看了鬼道一眼,鬼道只是拿起馬克杯喝茶,看來並不打算再插話。豪炎寺隨口問:「他們經理怎麼了嗎?」但語調偏高顯然有些擔心。 「也沒有怎麼樣啦,只是……他不讓我當守門員,不,應該說他希望我做自由球員。」 「不是很好嗎?你本來就擁有那種實力。」 「你真的這麼認為?」円堂帶有些期盼地問。 「不過,你還需要多一點在場上控球的經驗就是了。」 「唔嗯,跟我想的一樣。」円堂點點頭,叉起面前的紅豆麻糬在空中晃了晃。「我本來除了守備之外,也準備在幾場小比賽嘗試看看中鋒和後衛的位置再向球團自我推薦的。」 「結果對方卻一見面就提出來了──是這樣?」 「沒錯,我覺得有點奇怪。那個人說是因為看過我們以前的比賽,如果我想上場他們隨時都能準備,可是上一次我在場上傳球已經是五六年前了耶,說實在也是因為那時有你們助攻才能順利打贏比賽,他卻講得很肯定我能踢好的樣子……」円堂咬一口麻糬,邊咀嚼邊含糊地說:「總而言之,既然對方說了,那應該就是有機會吧?我想先進去看看再說。」他吞下麻糬,又補道:「豪炎寺呢?會選稻妻這邊的醫院吧。」 「和我父親一樣。雖然夕香車禍後的復健已經結束很久了,我們還是擔心會不會有其他後遺症,東京這邊還是比其他縣市的資源多,父親認為最好能在這邊工作。」 「喔!太好了──以後還是能像現在這樣見面……」 那麼,鬼道呢?當然不可能一直待在東京吧。円堂偷偷以餘光瞥著鬼道,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許久之前円堂曾聽過鬼道說漸漸在接觸公司國內的一些工作,鬼道的養父似乎除了日本學歷外,還想讓他取得國外的企業管理碩士,畢竟未來是大財團接班人,各方面不達到最高標準是不行的;詳細情況円堂並不清楚,不過若真是如此,鬼道也不會反對吧。雖然也希望鬼道越來越朝自己的目標成功,但是如此一來就不可能有好好相聚的時間了,円堂要問的問題又更沒辦法自然開口。 鬼道卻彷彿學會讀心術,他放下馬克杯,隨意盯著客廳某處,用對自己說話的音量道:「我今年就會跳級畢業了。」 「咦?」円堂放下手中的叉子,同時他注意到豪炎寺一點都不意外的模樣;豪炎寺不是個容易表露情緒的人,但是再怎麼不容易,不可能到毫無反應的程度才對。 啊,是我不在場的時候,兩人聊過這件事情了──円堂很快這麼意識到,心底隱約有種討厭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看見朋友們還在玩耍,自己卻不得不先回家吃晚飯一樣。 「Stern School of Business……」鬼道頓了頓,也許是想起円堂的英文從來都是考試惡補過後就全部還給老師的英癡,他改回日語說:「我和父親討論過,畢業後再留學,地點選在紐約史登商學院,讀金融學系跨修商業課程,預計是五年內完成碩博兩個學位。」 「五、五年內能完成?」円堂愣愣地瞪著鬼道。 「是,五年內。」鬼道刻意拉起一邊的嘴角笑道:「認為我不能做到嗎?」 「不……我不是不相信。但是,那個,該說真不虧是鬼道嘛,如果是我絕對不可能這麼肯定多久能畢業……」 一般而言完成碩士學歷需要兩年,博士則是四年,說是四年,想要按期畢業並不是個簡單任務,円堂不知道那個紐約商學院是個怎麼樣的學校,但依鬼道家那般眼到之處高規格的生活方式,可以想見絕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單位。也就是說,鬼道即將身處競爭激烈的環境中又比大部分人及早抵達終點,是具備人生勝利組全部條件的人──這個人居然是和自己從同一個雷門國中畢業,想想還真不可思議。 「五年內啊……」円堂稍微提高音量說:「鬼道在國中的時候就已經把每天行程全部排到幾乎一點空隙也沒有嘛。有時候我實在不太懂,為什麼要這麼匆忙,我覺得只要是鬼道的話,就算慢慢來也無所謂不是嗎?」 「因為和父親做了約定吧?」豪炎寺忽然說,表情已經相當肯定這個推斷。 「約定?呵呵,是呢。」鬼道推開茶杯,看了看手錶,心不在焉地答道:「我確實和他做了約定……」 「那個約定……」 鬼道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勢,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公式化而平板的內建答鈴,時機來得恰巧,好像就是特別為了在這個時候打斷他們交談。 「抱歉,我等等再過來。」鬼道起身取出西裝內袋的手機,拉開往走廊的拉門走了出去,可能是不想讓公事打擾私人聚會,鬼道的腳步聲朝門口方向遠去,停在大約是玄關的位置,但是之後的談話以這樣距離是無法得知了。 豪炎寺見鬼道離去後,若有所思地敲敲杯緣,像是住持敲著木魚做冥想,円堂即使想說話,也不知該從哪裡開始,只好把注意力放到第二顆紅豆麻糬。滿甘屋的紅豆麻糬是以獨特白糖調味和飽滿內餡出名,每天早上十點一開店超過三個小時候幾乎所剩不多,往常円堂一口氣吃下四五個絕對沒有問題,如今放進嘴裡居然漸漸覺得食之無味。 鬼道和他父親的約定,円堂過去也曾聽過一次,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國中二年級在明日之星足球大賽上,帝國學園總教練影山曾說過──鬼道為了能讓春奈進入鬼道家必須贏得冠軍的約定。円堂很難想像一個人踢足球不全是興趣使然,對於那樣條件交換的做法無法認同,但是無論如何過去那場比賽即使円堂不願意,仍可以故意輸掉比賽替鬼道實現願望。現在呢?円堂有些不安地想,鬼道不知道以跳級進學換取了什麼東西,說不定已經不是他所能幫上的忙了。 「想吃的話,下次我再買給你就好了,不用一直盯著盤子看吧。」豪炎寺笑著說。 「啊?」円堂抬起頭才發現原來直到剛剛是一直低著頭的狀態,盤裡兩塊麻糬不知在什麼時候全吃進肚子了,円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那、那,下次就麻煩你了。」 豪炎寺邊收拾盤子邊問:「不過,你除了甜點之外,平常有好好吃飯吧?」 「當然了,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啦。」 「這個月的體重紀錄是多少?」 「那個,呃,我記得是──五十、五十……」 「五十?」 「五、五十六!」 「五十六?」豪炎寺皺起眉頭,這個前兆讓円堂有種想逃跑的衝動。「太瘦了。你健康檢查的身高記錄是一百七十二公分,至少也要達到六十公斤才算是標準體重吧。」 「我知道啊……」誰知道他不管怎麼吃就是長不出肉來。豪炎寺說的標準體重,平常球隊總教練也是一直叨叨絮絮「像你這種體型啊,就算踢英式足球還是很勉強」、「這個數字真是……你平常有在正常吃飯嗎」、「哪天你抱著足球一起飛進球門我都不意外」之類的話,說得好像円堂是哪個缺糧國家來的飢民。偏偏媽媽一直是照著總教練指示的菜單準備兩碗飯和兩樣肉類,蔬果也一概沒有遺漏,竟然能夠締造這般遲緩體重紀錄,連円堂自己都懷疑那些熱量是不是集體跑去敘利亞渡假了。 「目前為止好像沒什麼問題,但最好還是跟球團的營養師討論一下三餐配量,還有……」豪炎寺的聲音拉回円堂的思緒,他連忙挺直背,帶著疑問目光望向豪炎寺。 豪炎手拿空盤和叉子,大概是要幫忙清理吧,他在要離開客廳前語重心長道:「你用不著替他擔心,鬼道已經不是那個會被人隨便影響情緒而失去判斷的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豪炎寺……」円堂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剛才的表情有這麼明顯嗎?姑且不論是不是這個問題,站在面前的人是豪炎寺或鬼道的話,円堂向來有任何心事都是無所遁形。 由廚房傳來水龍轉緊的聲音,嘩啦啦水聲轉瞬變成雨後屋簷滴下的雨水般叮叮咚咚。豪炎寺已經清洗好沾了一點白粉的盤子,他拿起專用擦巾抹掉水漬,動作自然流暢儼然是道例行公事,豪炎寺總是這樣毫無違和將家事視為常態,即使家裡明明雇了幫傭;円堂走進廚房時才想起這可不是讓客人該做的事情,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的話放回了胃底。 「啊,豪炎寺,那個……下次,我來洗就可以了啦。」円堂有些彆扭地搔搔頭髮。 「你嗎?」豪炎寺有趣地回頭看一眼渾身不自然的円堂,一動也不動的,似乎開啟什麼特殊機關正在掃描円堂的電子資料,過了一會,他笑著說:「我知道了,那麼你就先以不要弄破盤子為第一目標吧。」 「喂──我就失誤過兩次而已啊,沒有那麼糟糕到必須以這個為第一目標吧!」 「你說對了,你也只洗過兩次而已。」豪炎寺拿著乾淨的盤子上下輕輕地晃了下,円堂繞過廚房中央的四人座餐桌,接好那片盤子。 他小聲埋怨:「那是因為洗碗精太滑了啦……」又自覺毫無說服力而不敢說出口。円堂悄悄觀察豪炎寺的表情,果然是一臉要不笑的樣子,只好故做鎮定地打開流理台右側上方的碗櫥,如履薄冰地把盤子疊在間隔,確認它不會像上次那樣突然滑出來打到臉上,円堂關上碗櫥門。 「你看,我沒弄破吧……」 「嗯,確實是有進步了。」 「就說了別把我當作小孩子!」 円堂苦笑著,下意識摸摸脖子。雖然剛才說得自信滿滿,之前被盤子砸到的地方可是痛得他好幾秒說不出話來,光回想情況,其實他也有點不安,現在這條血管可以好好運作真是萬幸。 「對了,豪炎寺!」円堂看向豪炎寺問著「怎麼了」的詢問表情,他指指自己的喉結說:「這裡,剛剛鬼道好像有看到什麼怪東西,但是又不肯跟我說,你知道,呃……」円堂視線由廚房角落轉到豪炎寺面上時,倏然閉起嘴。 豪炎寺表情顯露了些許困擾──說是困擾又好像有種捉弄人後忍俊不住的感覺,円堂還是第一次看見豪炎寺會這麼明顯的展現情緒。 「豪、豪炎寺?」 「嗯?啊……」 「所以說,我這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豪炎寺點點頭,活像醫生聽取病人描述病情卻恍神只好假裝思考一樣,他向後靠了下流理臺說:「抱歉,我看不太清楚,你可以靠過來一點嗎?」 「這樣子?」 円堂走近豪炎寺,歪著頭往右拉開夾克和衣服領口,棉質圓領衫的彈性很好,隨便一拉便露出大半鎖骨和肩膀之間的肌膚,因為每天勤奮不懈的室外活動,臉、脖子和領子下的膚色產生些許落差。 「暫時保持這樣,別動。」豪炎寺雙手搭上円堂的肩膀,聚精會神盯著那片皮膚。 「有什麼問題嗎?」 円堂沒有得到任何回答。難道真的得了什麼很可怕疾病?円堂正接著要開口,背後忽然被推了一把,他驚呼著「哇啊」的叫聲撲到豪炎寺懷中,豪炎寺手臂繞過円堂左右,緊緊地宛如感應獵物的捕蠅草。円堂身上的夾克掛在手肘,雙手架向兩邊,因為與豪炎寺過份貼近身體,即使想掙扎,第一時間也找不到不傷害對方前提下的施力點。 豪炎寺髮絲擦過円堂臉頰,他半張臉埋入肩窩,和呼出的熱烈氣息相反,貼在円堂皮膚上的雙唇微微發涼,維持這個僵硬姿勢不久,唇齒緩緩張開探出舌尖,濕漉漉滑動在動脈上,非得咬出一大片瘀血不可。 「等、等一下……」円堂小小地叫了聲,抓住豪炎寺後背的衣料奮力扯幾下,依舊沒法移動比他高半顆頭的豪炎寺。 「雖然不知道那時你們在說什麼。」豪炎寺拉開和円堂的距離,輕撫摸円堂的頸子,面對面盯著他,姆指在聲帶位置上來回。「但是,鬼道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我是……」 円堂有些驚魂未定的瞪大兩眼,似乎想等豪炎寺說下去,但豪炎寺最後還是沒說完那句話。 他不客氣壓向円堂嘴唇,不放過円堂嘴裡的任何一口呼吸,將那些話直接以感覺注入身體。豪炎寺從衣擺下方伸入手,指頭剛碰過水,涼冷地像某種不懷好意的爬蟲類,它滑過肚臍延著腰側的線條向上行進,下擺因延伸的手腕拉高,印在衣服上頭的米奇手套卡通圖歪得好像跳起肚皮舞。 在幾年以前,円堂絕對想像不到自己會落入這樣的狀況。豪炎寺也好,鬼道也好,他們和円堂都是最棒的摯友,一起在頂樓午餐一起在期末考前開讀書會,維持鐵三角的踢球模式贏遍全國隊伍,學生時代的日子感覺好像會一直到永遠,可惜分別時刻還是高呼著自身存在般,傲慢地出現在越來越薄的日曆。 國三的畢業典禮,大家或許就察覺了未來變化,円堂提不起興致地坐在畢業生位置玩著手中的證書捲筒,鬼道代表致詞後就不知去哪了,豪炎寺在那之前也是一副不想多說話的樣子離開禮堂,円堂本來想直接回家,可是另一方面又很在意他們去了哪裡。 結束畢業典禮的雷門校區已經不少人離開,想找人問問兩人去向困難許多,円堂繞道好幾個地方,才總算在校門後花圃邊找到失蹤的兩個人,鬼道對豪炎寺不停說著話,也許是討論連絡的事情或者以後的學校,鬼道停下論述後,換豪炎寺說幾句話,不多久又個別沉默著思考什麼問題;円堂想上前打招呼,沒想到他們先轉過了頭。 「比預料中還要快追來了啊……」鬼道壓低音量,不清楚是對円堂說,還是對豪炎寺說。 「你們……抱歉,我不來比較好嗎?」 円堂面前的兩人互看一眼,或許在沉默中達成什麼交流,隨即他們望向円堂。 「我們一直在等你啊,円堂。」鬼道說:「我……喜歡你。」 幾乎同時,豪炎寺也說了:「和我在一起吧,円堂。」 円堂呆傻地眨眨眼,差點弄掉筒裝畢業證書,他趕緊撈回懷裡,模樣誇張滑稽,但是誰都笑不出來。 假如以人類年紀的百分比來看,十六歲根本還是個小孩子,可另一方面又是對愛情和友情區別稍有認知的小孩子了,正因此円堂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說「讓我考慮看看」時,兩人異口同聲說「現在就答覆」。 趁畢業季告白是這個年紀少男少女的傳統,一如制服第二顆鈕扣做為交付心意的象徵,不過大部分的人應該難以想像會被兩個好友告白吧;円堂倒意外在短時間內認同了現實,他不覺得厭惡,那大概是因為最初他們就是特別於其他人的存在了,但他也很快查覺自己無法對其中做出抉擇,這對不善思考深奧問題的円堂是最糟糕的境地。 円堂握緊書筒的手心,緊得微微發抖,他低頭看著縮在腳邊的影子,黑影最外處的那頭與他們相接在一塊。「我……」円堂張開口,有一下子是幾乎就這麼張著沒有聲音,他小心謹慎地說:「也……喜歡……在一起。」 本來以為那將是最可怕的尷尬氣氛,但円堂陸續得到了像是「這樣嗎」、「太好了」的回覆,也不知道哪句是誰說,又是誰先說話,似乎其他什麼的都不重要,到了最後竟沒有一方質問円堂「你選擇了誰」,順其自然地當作彼此在一起,三人手牽著手順利從雷門國中畢業,各自進入想要的學校,繼續「在一起」,然後維持奇妙的關係直到現在。 円堂在豪炎寺抱住他的時候,知道了自己脖子真正殘留什麼,心底卻回憶鬼道撫摸他脖子時的表情,明明是剛發生的事情,記憶居然已經開始模糊,仔細想想他對於過去或現在的索取從不討厭,甚至是成了一種習慣,円堂無法果斷推開豪炎寺,同樣的若是反過來說他也無法拒絕鬼道,可是這似乎不知不覺中傷害到他們──円堂瞬間湧升的愧疚和羞怯,心底某個地方的拴一下子被拔了開,流出有點苦澀的味道。 嘴角在長時間吮咬逐漸發痠了,彼此呼吸聲粗魯吐在對方臉頰,舌葉像是尖叫著還不夠而不停來回攪和,起初以為只是短暫親吻的円堂慢慢力不從心,他拉拉豪炎寺衣角,想問是不是能結束,但在後腦勺擠向牆壁後,理解到這個問題連審核機會都沒有就打了回票。 遊走皮膚的五指滑向胸口,撚著乳尖時,陡然強烈的顫慄感穿透心臟,円堂驚呼地轉動上半身,但腰際還攬在豪炎寺臂彎,円堂一移動腳步反而更加貼向對方,一來一往推擠中,円堂不小心弄倒了餐椅,發出巨大的匡啷聲響,蹣跚步履拉不回正常角度,像是跳著奇怪的華爾滋,円堂被迫轉過身,如同對人九十度鞠躬的姿勢,雙手和胸部趴到桌面。 「抱歉,不小心做過頭了,沒事嗎?身體……」豪炎寺略帶歉疚的問。 「沒事,大概……但是,豪炎寺,你──」円堂以手肘支撐上身,扭動肩膀,加壓在背後的手沒有因為這個小拒絕離開,円堂自言自語的喃喃念道:「現在是開玩笑的吧……」 「不是開玩笑,認真的。」 円堂不知道事情出自哪個點,使欲望延燒到非得這等發洩的地步,難道一開始就是打了這個主意來嗎?円堂浮紅的臉甩甩頭,把這個問句丟遠。他不是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但是被壓在男人身下展現出可恥姿態,即使對方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能立刻除掉心房,豪炎寺和鬼道似乎就喜歡在這點上欺負他,每次円堂終究忍不住拒絕時,依然也每次都被同等程度敷衍了過去,浮貼背上的手是鐵錚錚宣誓,円堂有些後悔剛才反應太遲鈍了。 如今為了印證那番告示的堅決程度,豪炎寺的掌心像按摩肌肉,撫摸著脊椎側邊一節一節到了尾骨,根本沒辦法考慮情調而忍耐,短短逗留幾秒便鑽入褲頭,找尋重要物品似地徘徊大腿內側,輕輕摩擦半醒的性器根部,円堂吸了口氣,斷斷續續的快感導入末梢血管,然後極其緩慢地貼向內側。 「啊,等、不行……」 「不行……但是,剛才跟鬼道不也做了嗎?」 「沒……才沒有,那種……唔啊!」円堂脫口叫道,聲音不大,已足夠驅使他心驚膽顫以手背遮住嘴。 性器被磨擦在手心,如同連痛處也被抓住了,豪炎寺的手溫還是太低,那裡像被冷藏鋁罐冰著,円堂身體本能向後逃開,臀部因此碰著了後方勃發的器官,沒來得及思考是不是錯覺,円堂聽見豪炎寺不耐地悶哼一聲,不需要轉頭確認,表情一定是不好受了。 「別動。」 「對不……呀……」 本來只是靠近性器的撫摸,忽然緊緊握住了,略粗暴地上下來回套弄,円堂差一點要咬到舌頭,似乎早有預料的豪炎寺,將手指壓到了円堂嘴裡,雖然咬合的力量轉弱了,舌頭仍舊受到壓力微微疼痛,但円堂無法顧及夾在指間的紅舌,更加洶湧的快感正以碾碎下腹氣勢衝上喉嚨,他不自主彎身想要保護身體,礙於桌子阻隔不能如願。 円堂看不見桌底下的動作,觸感反倒因此清晰得使人面紅耳赤,撥弄鈴口的食指技巧性滑動,勃起的性器由包皮內抬頭,紅漲的器官洩出一點點精液,但是又不到能完全發洩的程度,不上不下的感覺分外煩躁。 豪炎寺手指抽出円堂的嘴巴,牽連著口水的指尖,拉出蜘蛛絲的光澤,褲頭綁成蝴蝶結的鬆緊帶慢慢拉開了,內褲卡在接近性器的大腿側,棉褲則落到腳踝邊皺巴巴一團,失去束縛的腰身沒有安全感,皮膚曝露冷空氣起了疙瘩。 豪炎寺的氣息靠近背後,円堂囁嚅道:「不……要,廚房這裡……」至少回到房間的話,內心的不安感多少得到平撫,但是円堂很明白,越是想到某個地方求安慰,越是容易被人抓著把柄捉弄,所以他最後的幾個字小聲得難以辨別。 「沒關係。」豪炎寺附在円堂耳邊低聲說:「不用在意鬼道。」 最初円堂不太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認定鬼道不會走過來?還是,鬼道即使發現也不會介意?円堂迷糊地捕捉思緒,他視野中是一大片上了亮光漆的餐桌,微妙廣闊的延伸至眼角處,陽光潑灑滿片桌面,像價值不斐的金黃色油漆,閃爍漂亮色澤,唯獨一處阻隔開了,那是除了円堂和豪炎寺以外的另一道人影。円堂嚇了一跳,急吸口氣忘記呼出來,炭色眼珠子不可思議向影子來源探索,心底希望不會是想像中那樣,事實仍不容許他逃避。 鬼道肩膀倚在廚房門板,輕皺著眉頭,拿在耳邊的手機還未斷訊,似乎在專心電話線另一端的報告,一方面目不轉睛的視線像刀刃扎向豪炎寺,移到円堂呆愣的五官時稍微減緩了緊繃神色。鬼道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哪裡了,豪炎寺肯定比円堂更快察覺,但他沒有收斂進襲意思,唾液沾濕的手指趁円堂反應不及,戳入穴口,替海綿蛋糕抹上奶油的緩慢速度轉一圈。 「呀,啊……」円堂咬緊雙唇,半瞇的眼睛看到鬼道走入了廚房。「豪……豪炎寺,出去……啦……」 豪炎寺居然刻意問道:「現在嗎?」 當然,是現在啊──円堂想要這麼大叫,隨即想起鬼道正在接聽手機,這一停頓就被豪炎寺擅自解讀成妥協,円堂腰身突地緊繃,下身魯莽進入的第二根第三根手指,如同鴨嘴器撐開肉壁,円堂「啊」了一聲,羞恥心化為熱氣在円堂臉頰散開。鬼道和他的之間只有一個手臂長的間距,円堂不敢正面查看鬼道的樣子,大半臉蛋躲到手臂裡,唯一能解讀鬼道動向的影子,正逐漸靠近,然後往桌面右側移動,円堂聽見鬼道拖曳椅子的聲音,將倒地餐椅拉起來靠好桌旁。 也許是手機那邊詢問發生什麼事情,鬼道帶笑的說:「嗯?啊啊,是我最近養的貓咪在撒嬌了。」停了一會,回道:「他很怕生的,又靜不下來,平常老是躲到別的地方去玩。當然,會有點不高興,但是也拿他沒辦法呢……」 鬼道瞥一眼円堂,好像沒有看見任何人,再次移開目光,他繞過餐桌,站在位於流理台的窗戶前,左右查看住宅街的景色,接近正午的陽光照得雪色也金油油煞是美麗,鬼道不急不慢關窗,然後轉下米白色百葉窗簾,廚房頓時像陷入傍晚的昏暗色調。 「不,接著說吧,我想快點解決這個問題……」鬼道向手機指示,順著來路走回廚房入口,沒有關上門也沒有離開。 円堂看見鬼道的背影低聲向手機裡說明一些事項,原先這個距離肯定能聽見鬼道說話,但豪炎寺或許不願意円堂分心,貼在他的背部說:「那麼,可以繼續了?」明明是用了最小的音量,落在円堂耳邊卻成了擴音機般大力震動耳鼓。 円堂一瓣臀肉被向旁撥開,剛才擴張的指頭滑出後穴,染上溫度的肌理露出淡淡玫色,貼上股間的熱燙器官停滯片刻,好似考慮該從哪個角度進入,異物審慎撐開略小的入口,極為緩慢前進幾吋,忽然一口氣衝到最深處。「唔啊啊……」円堂沒辦法忍住尖叫,勁力推得円堂往前趴,連著桌子向前移動,發出刺耳「嘎吱」聲,只要再多移一分恐怕又弄翻對邊靠桌的餐椅。 豪炎寺一手扶著円堂的小腹,一手支撐在円堂臉龐的桌面,円堂看著進入視線範圍的手──豪炎寺修長的手指和他不同,剛毅卻沒有粗製濫造的職業傷口,是用來做細緻工作的線條,或許這也是身為外科醫生最該注重的儀表之一吧,可是骨節分明的五指現在附著些許黏稠精液和未乾口水,折射出的光澤與情色腥味飄到鼻尖,円堂紅了紅臉,移開眼睛,不願去想那是出自什麼地方,放遠的視線卻恰恰銜接至鬼道那處。 鬼道好像終於結束通話,百般無聊地按著手機鍵盤,一個字一個鍵的速度不像在玩手機遊戲,大概是在傳輸簡訊吧;鬼道發現円堂怯生的目光,回應似地淺淺一笑,然後注意力再度回到手機上,明明不包含任何一點斥責他人的意味,円堂竟不能自制的退縮了,本來早已羞愧作祟的身軀趨向緊繃,使得進入深處的豪炎寺無法自如動作。 「円堂,放鬆一點……」 円堂猛地搖了搖頭,趴在桌上的腦袋瓜恥於見人,這情景活像八點檔逼良為娼的戲碼,豪炎寺實在是哭笑不得;如果想要強行繼續不是不可以,後續處理問題不難解決,但今天豪炎寺不想弄傷円堂。円堂卻看來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只關注在自己這方了,豪炎寺或多或少有些受挫。 他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有些不耐煩地對門口方向道:「鬼道,如果你不想去其他地方,就過來這邊。」 「嗯──很辛苦的樣子呢……」鬼道將手機收入外套內袋,戲謔地說:「撐不住了?」 「撐不住的人不只是我吧。」 男人生理構造最大的敗點就在於,無論表面有多冷靜,下半身一激起來是無法藏得住的;不過鬼道本來就沒有想特別遮掩這點,甚至有時必須明確告知這項要求,否則依円堂天生粗神經和逃避性事的態度,恐怕會忍到得內傷。 兩人迅速在半空交換眼色,円堂隱約查覺那當中企圖,單是應付一個人就相當不容易了,他掙扎著想該怎麼拒絕,埋在體內的性器正好慢慢地退出去,円堂因此剛鬆口氣,隨之又被拉離餐桌,面向站於流理臺前的鬼道,不穩的步伐往前傾倒,円堂右手抵住檯邊保持平衡,左手下意識護住自己胸前,當「糟糕了」這樣的想法剛冒出芽,鬼道已經順勢拉住他的左手腕,親向他的嘴角,輕啄吻一下,彷彿急著想吃美食又有些捨不得,鬼道暗示性地摸摸円堂雙唇。 円堂微微退後道:「不、不要,那樣很累……」 「那麼,要一直這樣下去了?」鬼道畫過円堂的性器邊緣,像是突然導了電,円堂渾身不自在繃緊肌肉。 「別……唔──」 「討厭嗎?」 「當、當然討厭啊!」円堂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生理反應高昂的下體則完全背叛了意志,像這樣的話理所當然只引來鬼道的低笑道:「那麼,就算了吧。」 円堂不高興地瞪著鬼道,但不管如何不高興也不會發脾氣是円堂的優點之一,也是最吃虧的地方。 「太狡猾了啦……」円堂小聲說,前後集中而來的對峙視線,簡直是參加試膽大會突中,發現黑暗中有兩團鬼火一樣,即使明確知道是人為製造,心底依舊逐漸變得不知所措,円堂咬咬唇,碎念了一聲「可惡」,像後腿踏進套索的小動物一番掙扎後失去氣力,結果還是被人抓著頸子走了。 円堂垂下眼皮,扶著流理臺低頭,拉鍊與扣環解開的聲音流暢,粗壯性器近距離聳立面前有種可怕壓迫感,円堂勒住逃跑衝動,不管做過幾次心理準備都不夠,円堂戰戰兢兢伸出舌尖,側頭附上性器,味蕾所接觸的表面溫熱帶點微腥,描繪形狀般由下而上舔拭,離開頂端,猶豫是接下來該怎麼做時,鬼道摸了摸他的髮漩,半是安撫半是鼓勵的意思;円堂深呼吸一次,張開嘴,含進性器。 忙著該怎麼儘快解決這邊,同時円堂感覺到雙腿被迫分開,接觸冷空氣的下半身一顫,他赫然想到背後還站著豪炎寺,略顯急躁的撫摸早從腰際溜至臀部下方,向上輕輕托高。難不成要同時做嗎?円堂驚愕地想,準備回過頭阻止,鬼道手心固定住他的臉頰。 「不行喔,這個時候離開我會很苦惱啊。」鬼道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地道。 「啊唔……嗯、不……」 假裝沒發現円堂的抗議,鬼道如逗貓般搔弄円堂髮際,觀察他吞吐性器而鼓漲的腮幫子,可愛得惹人發笑,不過若真的笑出來,円堂一定會鬧彆扭,所以鬼道忍住了笑意,食指順著頸動脈鋪設的吻痕延伸到胸口,感覺頻頻顫抖的肌膚,經敏感乳尖一壓撚,円堂瞬間軟下腰。 「啊啊……」 円堂剛剛濕潤過的入口瑟瑟張闔,原本緊張而僵硬的身軀有些軟化,豪炎寺這方是看不見円堂表情,紅到耳根子的顏色卻騙不了人,豪炎寺扶持他晃動的腰枝,性器重新推入俑道內,稍嫌壅塞,不至於無法動彈,恰到好處的軟嫩和溫度足夠使人發昏。円堂上半身的衣物沒有脫去,衣襬處性器若隱若現地探出身,與身後開始探測似地抽動呼應,一向前移,深入喉嚨的性器壓迫舌葉,本能作嘔的喉頭不得不以吞嚥口水忍耐,在這當下倒成了讓人瘋狂的妖冶邀請,口腔內的性徵以恐怖的氣勢漲大,近似於麝香的氣息斥滿口鼻。 四周是曖昧的喘息聲,後穴的出入一次比一次粗暴,緊貼性器的內壁因包裹異物而大幅撐張,密密麻麻摩擦俑道內的神經突觸,有些乾澀發疼,痠麻感像螞蟻列隊緩慢確實地沿著下腹繚繞,完全無法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本來是最難受,但兩方侵入的地方把所有注意力剝奪了,円堂無法克制自己,兩腿發抖得像泡進雪水,肌膚冷如剛從冷凍庫出來,體內卻相反燙人,蒸騰著浮出一片淡淡地血色。 明明不喜歡這種事情,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円堂那份禮教意志早已被五感趨到看不見影子,激烈起伏的胸口好像快關不住心跳,呼出口的呻吟越發艷麗,像誘惑水手的賽倫之歌。 「呼嗯……唔,啊、等……那邊,呀啊啊──」円堂閉緊雙目,漆黑中彷彿綻放了煙花,前列腺猛然遭受衝擊,快感劈哩啪啦由尾骨斬向腦幹,承受強烈刺激的身軀僵持成弓狀,口中服侍的性器不小心落了一旁,感覺到熱燙的脈動擦過臉龐,円堂無暇理會,感官已經混亂得不能自理,鬼道及時抓住円堂不穩的肩膀,倖免差點撞到流理臺的腦袋。 「真是的,別興奮過頭了……」 円堂努力抑制急促的呼吸道:「唔,對不……起……」 「嗯?」 鬼道愣了愣,但馬上查覺円堂把他埋怨豪炎寺的話誤解了,剛經歷高潮的円堂幾乎失神,不知為何唯有這點仍舊相當在意,往日精神奕奕的圓眼激起水霧,半闔嘴角泌出唾液,淌於其中的紅舌發出果糖似光澤。 本來應該要解釋清楚的鬼道輕皺起眉,根本沒餘裕思考地說:「抱歉,守……稍微忍耐一下吧。」他空出右手扣住円堂下巴,一鼓作氣將自身送回散發甜美氣息的口舌間,快速來回動作。 「啊?嗯──唔……」那樣粗魯像是要拆掉他軀體的力道前後包夾,交感神經和維持理智的羞恥錯綜複雜地在心底發酵,円堂再也吸收不住淚線,溢出眼眶的水珠混入嘴裡,散發著沉浸海底的味道。 唇齒間張開了極限,乘載來勢洶洶的抽動,同樣入侵體內的後方,慚愧、快感、疼痛像數條鋼絲線綁住軀體,隨著它們一前一後,有種靈魂從此飛出肉體的錯覺,劇烈搖晃讓円堂搞不清楚東西南北,茫然視線失焦許久,猛然回過神來,某股熱流早早湧入口腔,滿滿得無法停止的體液勉強吞進肚子,喉嚨還是一下子嗆到了,円堂按住嘴連連乾咳,感覺聲帶有點發疼。 「哈啊……嗯咳……」好不容易後面的活動也結束,円堂努力克制雙腳別再胡亂顫抖,翕張的穴口仍半是癱軟,裡頭注滿了另一人的精液,鮮明的感覺太羞人了,円堂亂哄哄的腦袋裡只想著要先起身,腰際一陣酸疼,無法控制跌向前方。 不是預期中冰涼的地板,円堂投進某個溫暖懷抱,雖然因此總算暫時保持一點站姿,但說是站姿,上半身大部分是掛在對方的重心,誰在說著什麼話,依稀聽見周遭整理衣物的布料廝磨聲,円堂昏沉間再度想起自己光溜溜的下身,然而身體實在疲憊至極了,顧不得現在的難堪姿態。 「你下午還有事吧?」豪炎寺對鬼道說,眼光指著失去意識的円堂。 鬼道用不驚動円堂的緩慢動作,一面交付給豪炎寺一面道:「嗯,這邊麻煩你了。」 大部分的善後工作就是這樣簡單決定;今天豪炎寺負責幫円堂清理,鬼道則去除些許殘留現場的體液和凌亂桌椅,拉起窗簾重新讓室內回到陽光下,西南風吹入廚房驅散最後一點曖昧氛圍,不會有任何人能知道這裡曾幹過什麼好事。鬼道轉開流理臺的水龍頭,清洗雙手和出了薄汗的臉頰,因為認為不是做全套,所以有些放縱,外套底下的襯衫濕了一半,看來非得回去換套新西裝不可。 浴室內傾盆的水花聲不知持續多久,雖然知道不會這麼快,鬼道仍走向二樓,進入円堂房間,豪炎寺偶爾會在円堂家過夜,要找一兩件替換衣物不難,連円堂換洗衣物和兩條長毛巾,鬼道都一併置放浴室門旁的鐵架,等待期間鬼道也在腦中重新劃分今天的行程表。 忽然面臨更動時間的狀況已經不少次了,鬼道並不喜歡變數,但不知何時起,只要一進入三方對峙的局面就無法擺脫這種脫序演出,可能是打從坦誠面對心情後,無可避免的阻難吧;就像豪炎寺在溫存時會忘記那是得隨時待命的休假時間,結果老在醫院來電而尖叫不停的PHS手機聲中搞得精神焦躁,匆匆忙忙把該發洩的慾望湮滅衝回工作岡位,如果真的認真細數,鬼道和豪炎寺已經相像到公私不分了。 鬼道忽然不禁感到厭煩,並且他從豪炎寺今天率先越軌的行為能看出,這點他們兩人仍然可悲的不謀而合,那股想要獨占円堂的心情越來越強烈,但是說出口的時機遲遲未來,矛盾源頭追訴到最初記憶的話,應該是國三的畢業典禮。 「這段時間的旅程結束了,各位自由飛往更遙遠的路程時,請不要忘記在你身邊重要的人們……」 鬼道記得是念到這一段致詞時,目光掃到了台下,坐在師長席後第一排的円堂也正看著他,沒有踢球時的活力氣息,雙眼蘊含感傷,是屬於對每一個人都有的同樣程度,在那個位置上的円堂無法發現各處向他集中的焦點,但位於至高點的鬼道看得很清楚。 円堂正後方是同年級的風丸,右側是木野,再隔壁是久遠冬花,雷門夏未沒有列入,她站在入口處一臉正考慮事情的模樣,二樓看台座位的在校生席是帶有悶氣的宇都宮虎丸,大家心照不宣,全是繞著円堂守這個人,座位間無端憂慮的感覺加倍明顯,至此還不算躍躍欲試的校外人士和蠢蠢欲動的義大利人,幸好円堂天生有著銅牆鐵壁般遲鈍的感情神經,使目前為止在二三壘間被野手刺殺的跑者不計其數。 鬼道結束空中巡視,致詞也完美落幕,台下掌聲此起彼落不斷,鬼道沒有意思聽師長的後續感言,找了機會從後台溜出禮堂,因為他發現那片整齊席次中,沒有豪炎寺。 「要去哪裡呢?」鬼道追上往一年級校舍方向離開的豪炎寺,其實就算不問,由那個方向往前走也只有接學校停車場的一號後門,或許是打算將那裡做為碰面的約定地吧。 「你……」鬼道調整呼吸,壓低嗓音說:「你要對円堂明說了嗎?」 豪炎寺停下腳步,回頭時的表情沒有波瀾,顯然是猜到會有這種意外了。 「你認為呢?」 「他不會答應你的。」 「我知道,他對任何人都一樣。」雷門的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是最靠近円堂的鬼道和豪炎寺,所謂的喜歡在互相傳達時就已經不對等了,說是告白其實更像是對此做出告解獲得一點解脫。 「但是,我可以改變這個結果。」鬼道看見豪炎寺冷淡的臉色產生漣漪般微小變化,那是想要相信又認為不可能的訊息,於是鬼道接著說:「你認為円堂會給你什麼回答?我想是苦惱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說考慮看看吧,但是那個考慮你想過會是怎樣的情形?」 豪炎寺緊閉嘴唇沉默片刻,像是想起什麼令人厭惡的畫面,稍稍瞇起雙目。 「他會找你商量。」 「沒錯,換成我的情況也是一樣。」而且他們彼此是不會大發慈悲的把円堂拱手讓給對方。 「所以呢?」 「假設,我和你同時對他告白……」 「你在開玩笑吧?」 「開玩笑的話,你就不想試試看嗎?」鬼道拉起了自嘲式微笑,他說:「天才攻擊策動者……我好歹是扛過這種名號喔,就算是賭博也會把勝率提升到最高。」 蓮蓬頭噴灑的聲音停止了,鬼道離開依靠的牆面,查看手錶,指針停在三點半,他決定還是取消四點的那場約會,本來就是近似對方面請求的會面而已,沒有這項行程,跑車即便放慢三十里速度也可以準時在半小時回到家,洗個澡休息一會,換完衣服再出門到指定酒店,離六點整舉辦的餐會綽綽有餘,這也才是最重要的交際,畢竟主辦方之一可是未卜先知地打了手機來施壓呢。 浴室拉門唰拉打開一半,熱水產生的霧氣像乾冰瀰漫走廊,鬼道接過濕淋淋的円堂,豪炎寺裸著上身,自行取了毛巾一邊擦拭頭髮一邊拿換洗衣服又進了浴室;円堂似乎是在洗澡的時候終於醒過來,但是迷迷糊糊的樣子可見不是完全清醒,如果沒人幫忙早就睡死在浴缸裡吧,鬼道照顧孩子似替円堂擦乾身子,擺弄四肢穿好衣服,牽著他的手回房休息,拿起床頭櫃上的鬧鐘,設定好五個小時後叫醒円堂吃晚餐,再次回到一樓時,豪炎寺已經穿戴整齊,正檢查手機裡的簡訊。 「緊急事故?」鬼道問。 豪炎寺搖頭道:「今天的調班通知。」 「需要載你一乘嗎?你應該是走路過來的吧。」 「啊啊,那就謝了。」 円堂家是住宅區內,想要到停車場必須走過一條街,兩人各自在玄關處穿好鞋,一打開門迎面的冷氣團還是有些強勁,不過掃至道路兩邊的積雪因正午曝曬而融化不少,打鬧的孩子、遛狗的民眾再次出現在街頭,東京難得大雪不消幾天幾乎快讓人遺忘。鬼道和豪炎寺在沒必要時不會閒聊,似乎是一種新默契了,但現下的豪炎寺總有種莫名浮躁感,本以為那是對円堂的情感,仔細觀察又好像夾雜其他考量的憂慮。 鬼道在能看見停車場自動收費亭的距離前,忍不住開口:「怎麼了……你想說什麼嗎?」他希望在進入車子前解決問題,這種氣氛一點也不適合在駕駛時交談。 豪炎寺也許是感受到鬼道的想法,他頓了一下,還是答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豪炎寺回想著什麼事情,許久後說:「你為什麼不告訴円堂,那個約定的內容,今天你應該是想說的吧?」 「你知道多少了?」鬼道略顯驚訝地挑起眉。 「東京閃電今年的主贊助商換了一家叫稻妻娛樂的傳播媒體,稻妻娛樂上頭是木藤廣播系統有限公司,母公司在大阪,但說到木藤(kidou)……鬼道,只要隨便想一下馬上能猜到是幕後出資老闆是哪家財閥了。」 「你該不會想說我動用資產吧?」 「也許有點私心吧,不過你知道做為足球員的堅持……円堂的實力不需要,也不會接受那種做法。」豪炎寺吐口氣,緩緩道:「大概只是給了他們經理幾個招募球員的意見。」 鬼道笑了一聲,算是承認了。 豪炎寺繼續說:「既然如此也沒有隱瞞贊助商的必要,如果事後才讓円堂知道反而更麻煩不是嗎?為什麼改變主意了,鬼道?」 「為什麼──我以為不用說,你應該也知道理由。」 「這麼說,果然你也感覺到了……円堂越來越不安的樣子。」 「不安嗎……」鬼道苦笑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他好像認為會變成這樣是自己的責任,如果跟他說了球團的事情,八成只會往糟糕地方想。」 雖然那並不代表完全與円堂無關,不過打從一開始,円堂就只是在早已過濾完畢的選項中做抉擇罷了。擄走他所有注意力,扭曲他思考方向,並且讓他習慣同時和兩人做愛的罪魁禍首,是他們。這樣的罪犯可沒有資格責怪他人,無論鬼道或豪炎寺都很清楚。 鬼道走進停車場,摸索口袋內的鑰匙和電子遙控,解開自動鎖,車身發出一聲鳴響,車頭燈閃爍黃光。鬼道打開車門,用突然想起的語調說:「那麼,我們達成共識了?」 豪炎寺看了一眼鬼道,目光移向地面,小聲回道:「……也差不多了。」然後不客氣地坐進副駕駛座。 鬼道微笑著輕嘆口氣,同樣進入車內。躲在雲後的陽光恰好露出一點臉,金芒打向亮黑色汽車引擎蓋,折射奇異的暈白光澤,瑪莎拉蒂不久發出低沉引擎聲,輪胎緩慢爬離白漆製格線,照柏油路面指示的箭頭前進,轉了一條漂亮弧度,駛出停車場。 兩人在同一部車內,但所前往的目標已然不同。 END OWL: 兩萬字試閱結束了,接下來各位可以選擇購買黑色本豪円或紅色本的鬼円,兩本一起還幫你打八折再送四開海報,有興趣的客人歡迎到會客室頂置討論預定……開玩笑的(眾踹) 總而言之,對老人家的道德觀來說,還是分開吧隊長(語重心長!?) 然後,上篇說要修改的部分,因為一點意外我跑去開新坑而沒改(毆),啊嗯……想說不改應該也OK,並不是很大的範圍,改了也不會逆轉劇情XD……總之看看情況了囧||||| 再一次感謝這段期間陪伴OWL寫文的各位,歡迎使用會客室或噗浪做學術交流(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