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談(菲円)
天空是深藍色琉璃糖,幾乎不見昨日的捲層雲,陽光藏在磁白大洋傘後,那隻溫柔野獸偷偷伸出金爪居然意外柔軟,彷彿輕吻著菲迪歐臉頰,菲迪歐卻似乎不了解它的溫柔,一味別開了臉,過去菲迪歐的眼睛如他母親一般清澈溫潤,那雙眼睛即使不多表現也能使人喜愛,如今它們失了焦距,好似遠遠望見什麼回憶無法自拔。 「迪蘭,你知道這個景象叫做什麼嗎?」馬克彈了下夾著柳橙片的吸管,裡頭的粉紅液體跳起舞,兩隻捲成心型的管身繞著杯緣轉圈圈。「要不要來算算這杯甜酒是第幾杯?我猜這個義大利人打算把自己醉死在下午茶時間。」 正在向服務生點餐的迪蘭回過頭聳聳肩膀。 「兄弟,我看不出這有何不可?」 「我同意。」馬克和迪蘭各自找張布椅坐下,前者盯著菲迪歐如盯著某種珍奇生物。「如果他不是一個人喝點餐單上的情侶特調。」 「誰說一個人不能喝情侶特調,馬克庫爾加。」那位詩人回了神。「還有,你說我看起來像失戀?」而且變得面色嚴肅,或者可能是惱羞成怒。 然而,他們像是預謀「把對面那個人當作洋娃娃」的計畫,完全不予理會,迪蘭率先問:「是菲迪歐那一位『誰』心有所屬嗎?」馬克回答:「我認為只是單純告白失敗。」「為什麼?」「個性有問題吧?」「你是說『誰』還是菲迪歐。」「事實很清楚,那個『誰』是我見過品行最良好的男孩。」「哇喔,未成年,還是男孩!」「你也才十四歲,好嗎?」「那個無所謂,重點是上了嗎?」「誰知道。」然後,這段雙簧節奏總算告一個段落,兩人看向菲迪歐。 菲迪歐咳了一聲,手肘支在玻璃桌,雙手交成鐵塔狀。 「聽著──」 「還沒。」兩個該死的美國人異口同聲。 菲迪歐只好閉上嘴。 露天座在午後這段時間人滿為患,要知道FFI足球賽觀眾在比賽空檔總有四分之一人流會聚集到萊歐柯特島,有時甚至跟跨年的紐約時報廣場差不多擁擠,馬克對菲迪歐能單獨佔一席四人位的方法多少心裡有數,假如不是清晨開始霸佔位置就是跟他一起來的人先走了,顯然不管哪一個都令菲迪歐不快,而菲迪歐的兩位美國朋友之所以在這個時候膽敢上前捻鬍鬚,是因為迪蘭本質是個玩樂瘋子,馬克則是想起上一次吟遊詩人對獨角獸的一記角球破門,不抓緊機會捉弄詩人們的暫代隊長實在有失「風度」。 「所以,換我猜猜你們也是來喝情侶特調嗎?」菲迪歐瞇起眼,他說:「甚至不惜侵占『好友』身邊的座位。」 「哈,聽聽這個說詞!」迪蘭咧嘴大笑。「大詩人,我得說首先──這是露天座!」 「其次,我才不會跟迪蘭喝那種鬼東西。」 菲迪歐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哼氣。 不多久,服務生端著托盤來了,聖代和司康餅送到餐桌,取名為「夏日風情」的聖代重點大概是擺在情人果和薄荷巧克力,造型水果排滿一圈,水晶杯在八月天冒了整身冷汗,光看就令人心酸。 「菲迪歐,說實話,我不介意等你講故事。」馬克拿起餅裹了一大團奶油,他向菲迪歐示意,菲迪歐揮手拒絕,於是他不客氣送回自己嘴裡。 「這個提議是準備取笑我嗎?」菲迪歐推開奶油碟,逕自取一塊司康餅。 「這麼說太過份,我們怎麼會取笑你。」 「沒錯,馬克才不是那種人,他只是想拿來借鏡。」 「太感動了!還真是謝謝兩位關心喔──」 菲迪歐咬著餅,兩手繞過椅背往後仰。 「我說錯什麼嗎?」迪蘭含住聖代湯匙向馬克問。 「錯在說實話。」 陽光變得刺人了,菲迪歐咀嚼餅皮,他聽見面前的兩個傢伙聊了些什麼,菲迪歐眼睛瞇成一條小縫,情侶特調的味道像巫女的魔法藥水,侵蝕味蕾甜膩得想落淚,西南風由菲迪歐左側吹來,他的髮絲輕輕擺動,彷彿催促著他該唱些什麼詩歌助興。 「讓你們失望了,我可沒失戀。」菲迪歐這番耐人尋味的開頭讓對座兩人停下私語;片刻後,迪蘭拿起司康餅的盤子塞進一張美鈔。 「我賭十塊,他受到精神創傷。」 「好吧……」馬克跟著放一張十塊。「總得有人當犧牲品。」 無論是足球訓練或者日常生活,馬克和迪蘭是天生的默契搭檔,但若加上菲迪歐──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使這三個人有同樣共識,或許是關於日本人的初次印象,一樣是十四歲少年,一樣是作為青少年足球隊員,日本人的身材卻明顯小了一號,日本閃電的隊長正是這個標準模範,他圓如滿月的眼睛還有軟嫩像史萊姆的臉蛋,任誰說他其實是小學生,菲迪歐肯定深信不疑。 這天菲迪歐剛結束五公里慢跑,他拿下iPOD耳機稍作休息,沒想到一抬眼就看見了円堂,在幾個歐美人環繞下至少矮十公分之多的円堂顯而易見,那個可愛的日本男孩正向一位義大利女孩一邊說著什麼一邊比手畫腳。 「坐船嗎?不是?還是要去餐廳?」女孩帶有腔調的英語不停變換答案,一頭霧水的円堂只好傻呼呼的笑。 「我是說,日本──我,日本。」円堂指著自己。 「喔,日本人!」女孩看懂了,這一大突破讓円堂呼口氣,他接著說:「街道,誰,那裡,知道嗎?」円堂比出一條長方形,食指和中指裝成一個小人來回走動。 「找迷路的人?」 「不是──不是,找──」円堂搖搖頭。 女孩皺起了眉,看來她陷入一場猜謎遊戲。幾公尺外的菲迪歐把這些片段看在眼底,出於對女士的溫柔以及對円堂的好感,菲迪歐走了過去。「不好意思,需要幫忙嗎?」他用日語介入這場猜謎,而主辦單位非常歡迎他參加。 「菲迪歐──太好了!」円堂過於喜出望外的模樣,不禁令菲迪歐有些得意,他換成義語向女孩道:「剛才謝謝妳幫忙,我是他朋友。」 女孩表示不介意,朝円堂給個微笑便放心地走開了。 「幸好在這裡遇到你,我不小心忘記回去的路怎麼走,真的差點會哭出來了。」円堂抹抹臉,曝曬許久的頭髮沾了許多汗珠。兩人走在萊歐柯特主幹道上,附近的路人三三兩兩,離日本專用車的站牌還有好些距離。 「放心吧,就算是離鋒時間,各國專車每十五分鐘還是會來一班。你的休息時間多久結束?」 「我?」円堂看看手錶。「糟糕,剩下一個小時,要準備晨訓了……」 「換作是我就會說『還有』一個小時。」菲迪歐有些小狡猾的笑笑。「怎麼樣,難得這個時間遇上,要不要去喝點什麼?」他這句話故意從C調降一個音。 菲迪歐知道円堂不會拒絕這種誠懇請求。 別名足球島的南國風情地,在涼爽的七點半早上,即使是最受歡迎的咖啡屋都還有三分之一是空位,菲迪歐找了一個離點餐檯較近的露天座,服務生儘管顯得意興闌珊,動作倒一點不馬虎,兩張點餐表很快送到座位上,菲迪歐隨口叫了單份濃縮咖啡,目光移開點單才發現円堂快皺成沙皮犬的臉仍努力研究餐名,身為邀請者菲迪歐自知欠缺體貼,但他無法克制在心中有趣的偷笑,菲迪歐向前傾想要幫円堂解圍,此時円堂突地指著某個項目叫:「請、請給我這個吧!」用的還是日語。 服務生抬了抬眉,眼睛在兩位客人之間窺視一回,應了聲「請稍待片刻」,服務生俐落收回點單時,菲迪歐見他奮力抑制嘴角別上揚得過火,於是菲迪歐直覺猜到円堂剛剛從今日特價欄位叫了什麼──當粉紅色綜合莓果甜酒插上兩隻愛心吸管放到桌上時,菲迪歐壞心眼的欣賞円堂面容由膚色轉為雪色再由雪色轉為粉色,對照那杯甜酒居然更加說不完的招惹垂涎。 「然後,你上了嗎?」迪蘭問,他已經解決完那杯聖代。 菲迪歐攤攤手。 「你是指哪個階段?」 「牽手?」馬克比出一根食指。「接吻?」他加入中指。「性交?」最後是無名指。 「我相信沒有人會拒絕艷福,我也直說了,現實是──別想太多。」 「失敗!」迪蘭用湯匙指著菲迪歐,馬克接著說:「大懦夫!」 「這麼說不對。」菲迪歐意味深長的搖搖頭。「你們應該瞧瞧日本閃電的陣容。」 甜酒是不可能退錢了,就在円堂憋紅雙頰,支吾著不知道能不能三秒鐘解決這杯洪水猛獸,菲迪歐有些難為情(再怎麼說都是光天化日)的提議一起喝完它,「沒、沒關係嗎?」円堂不好意思的重心其實是作為青少年逞強出糗的那個部份,菲迪歐無意打破円堂的單純想法,他說:「我不覺得它有什麼。」假如能讓這位日本男孩感覺有什麼,菲迪歐還會更加高興。 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情,在說明這件事情前,得先說菲迪歐的過去,他是個從三歲就接觸足球的男孩,他加入很多團隊,認識不少人,其中有位是他最尊敬的英,是他教會他日語,也是英告訴他日本人一旦團結起來,攻陷足球場的氣勢銳不可擋,作為義大利的驕傲菲迪歐雖虛心了解卻也未覺得自己輸人一節,直到他和円堂喝完甜酒之後──菲迪歐真正認識到了「日本人的團結」,那恐怕是繼珍珠港後該列為最具攻擊性策略的一項指標。 「一開始是他們的前鋒──好像是叫豪炎寺,他找到了我們。」 迪蘭問:「然後?」 「然後,他們的兩個中場也來了。」 「是說鬼道和不動吧。」馬克笑道。「該不會你被圍毆了?」他顯然很樂見這個結果。 「我說的團結不是指那麼單純的東西。」 馬克不置可否地擺手說:「那你倒是解釋看看有多複雜?」 「是眼神。」 「眼神?」 「我很難形容,你們有讀過神曲嗎?」 「嘿,先等一下,你們知道我除了體育雜誌以外的東西都當紙類回收,就不能給我更體貼的形容詞嗎?」迪蘭看向馬克。 「地獄。」馬克說。 三個人沉默了半晌,陡然有什麼冷抓子拂過他們後背,幸好這段微妙恐慌很快消失無蹤,迪蘭放下湯匙,不銹鋼敲擊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好了,至少我贏得十塊。」迪蘭伸出手,但菲迪歐先一步移開盤子說:「我說過,我沒有失戀。」 迪蘭以眼神徵詢馬克的意見,馬克回給他「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表情。這個時候菲迪歐突然站起來向遠處招手。「在這裡。」菲迪歐喊。馬克和迪蘭轉過頭,約八公尺外有個日本男孩也在招手,那個人正是他們剛才討論的主角之一。 「不好意思,菲迪歐,明明是我約你卻遲到……你等很久了嗎?」円堂注意到露天座的另外兩個人,顯得有些訝異。「咦,你們怎麼也來了?」他目光移到桌上,發現那杯似層相似的杯子同時腦中想到什麼事情,円堂臉蛋一紅。 「因為太無聊,我只好一個人邊喝邊等。」菲迪歐解釋反倒讓円堂更窘迫,菲迪歐假裝沒發現,他轉向馬克道:「兩位抱歉了,這場通殺,下次賭金記得先換鈔。」 「等等,我怎麼不知道加了『通殺』這條規則?」馬克拉住盤緣,菲迪歐靠向他的肩膀小聲說:「告訴你吧,有個東西比『日本人的團結』還要厲害。」 「啊?」 「那就是,酒醉的閃電隊長。」菲迪歐拍拍馬克肩膀,拿走盤子下的兩張美金。「就這樣,我先走了。」他向兩位朋友揮了揮鈔票,然後向円堂說了什麼,円堂附和著點點頭,不多久菲迪歐帶著円堂往精品街方向走遠。 「酒醉?」一旁的迪蘭不明白的皺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馬克笑道:「賠罪約會啊──這算是結束還是剛開始呢……」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