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or Peace(骸綱)
OWL友情提示:本篇可能有讓人不舒服的劇情(非情色方面),並有角色性格崩壞,請客人自行斟酌閱讀。
「那個的話,是兩萬三千元,如果優惠特價期間購買,算您八折就可以囉,怎麼樣呢,客人?」電子模型店員從自動門內走出來,不知道是真心要推薦,還是藉此驅趕呆站太久的客人。 風丸瞥一眼店員,他身穿紅色背心,劣質布料左邊寫著「八月特價」右邊寫著「要買要快」,然後視線再次回到櫥窗中的人形玩偶,該說是現代科技凝結出來的完美結晶嗎?它與風丸記憶中的人實在太相像了,無論是黑珠般的眼睛還是拿鐵色髮絲,乍看之下叫人喜悅得感到恐懼,它與正常人類的孩子無異,唯一不同的是它有一雙狗耳朵和尾巴,八成是搭配流行喜好的緣故吧,風丸有些厭惡的抹平嘴角,就像看到喜愛的衣服沾染了醬油漬。 「客人?」店員不耐地搓揉雙手。 「就這個吧。」風丸走進店內,後頭是店員高呼的「是的,這就為您打包……」的愉快音調。 半個人高的人偶目測一百公分左右,重量比同樣身高的兒童輕多了,裝它的箱子是一般包裝泡麵用大小,人偶不得不屈起四肢塞進箱子,大概是考慮了這間店同時販售成人玩具的關係,除了使用箱裝式包妆,箱子外也沒有任何標示。即使如此,當風丸抱著箱子走出店門口,路人飄來的目光仍參了怪異和鄙夷,雖說同樣身為消費者,可是對於那群本質出自不同嗜好世界的人們,嗅覺敏銳的程度可是相當驚人,顯然風丸不屬於這一塊地方,事實上他之所以會在秋葉原電器街停下腳步,不過是為了它,這個箱子中的它。 風丸回到家,小心翼翼執使美工刀在封箱膠帶上畫出一口,打開箱子,它就這麼安靜躺在裡頭,彷彿躺了一個世紀。「守……」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人偶顫動得眼皮漸漸露出一條細縫,黑眼球左右移動,發現風丸的存在才真正掙開雙目,它對好焦距投向風丸,那樣認真的眼睛一瞬使風丸快忘了回應。 「風丸,風丸一朗太。」他指著自己說。 人偶持續了大約五分鐘的沉默,風丸只好再重複道:「我是風丸,你是……守(MAMORU)。」他等了一下,又問:「知道嗎?」 人偶遲疑很久,頓悟似地點點頭,它學著風丸指向自己說:「守……」然後,悄悄觀察風丸的神色,風丸點頭鼓勵它繼續,於是它露出如同奶油融化的微笑。「風丸!」 風丸深深吸口氣,抱住了它。 風丸帶守回家是星期五的事情,他慶幸自己是在週末前夕遇見它,才能最大限度運用一整天教導基本知識,因此到了星期六早上,守已經稍微學會辨認主詞人稱以及哪些是食用物品、哪些不能放到嘴巴,並且獨自使用雙腳行動,最後一項是守最後學也是最快學會的事情,雖然風丸不介意抱著它四處走動,但守無法忍受靜靜等待風丸的空檔,總是先一步跑到風丸身邊撒嬌,尤其是準備吃飯的時候,簡直是龍捲風掃蕩的速度。 風丸完全忘記當初對於那些動物器官的嫌惡念頭,搖擺尾巴的守實在太可愛了,只要風丸一接近守,它的耳朵便會專注的直指前方,立耳和狀似狐狸尾巴大概是採用柯基混種的特徵,那是個活潑好動的犬種,連這一點都很像他記憶的特色。不過,現在的守正目不轉睛看著風丸。 「再等一下喔……」風丸打開冰箱,第二格有四分之一高麗菜,冰箱門這側有五顆雞蛋以及味噌塊。「傷腦筋,都忘記只有這些啊。」平常吃點簡單早餐倒是沒什麼關係,但是既然守一起住了,風丸決定下午得去一趟超市。 早餐在只有炒高麗菜和味增湯下勉強度過,那份早餐甚至不夠兩人吃,風丸只好連自己的份量也給了守,用餐同時兩人重複做拿刀叉的練習,直到守能夠握著叉子準確放到嘴裡為止,守清洗好用餐弄得髒兮兮的雙手,關緊水龍頭時,發現離開客廳的風丸這回換上一件衣服。 守匆忙跑到他身邊喊:「風丸!」它拉拉風丸的襯衫,又叫了一次:「風丸!」 風丸一邊拍拍它的頭一邊走向門口,守隨即跟上前,他做了阻擋的手勢,守發出低鳴還是沒有放開衣襬的意思,風丸只好蹲下來親一了守的額頭。 「留在這,我會很快回來。」他想起守穿著不合身高T桖,儘管長度足夠遮掩至膝蓋,不過這麼下去說不定會著涼。「對了,還得幫你買些衣服才行。」 「買衣……服?」守咀嚼新的辭彙。 「對,所以在家裡等我。」 「守在家,等……風丸很快,回來?」 「很快回來。」風丸說。 「很快,回來。」守模仿風丸親吻他的額頭,搔癢得風丸笑了笑。 採買食品的事情很快做好決定,但是童裝比風丸一開始所想的價格要貴多了,幾乎花掉他半個月打工的薪水,猶豫下來,準備回家的時候快要晚上六點,大大超出風丸預料的狀況,雖說守的智商目前具備四歲兒童的程度,風丸還是擔心守的情況,他匆匆提著一大包購物袋走上二樓,公寓房東太太恰好從樓梯口出現,風丸禮貌性點個頭打招呼,裝出急著要進門的樣子。 「那個,風丸先生……」 他在考慮要不要理會她,房東太太已經逕自道:「可能是我多心啦,但是你的房間應該沒有邀請朋友吧?」她見風丸沒有回話,轉而繼續說:「唉呀,我這麼說,也不是說不行啦,不過晚上最好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喔。」 這種說法根本是斷定他帶了其他人,風丸真想當面擺出臉色,但要是這樣養守的事情就會引起懷疑了,他剛搬進這棟公寓只有兩個星期,契約簽好不可以養寵物的規定,他不知道守這一類的人形玩偶是否也包含其中,不過還是暫時隱瞞比較好。 「風丸先生,你也是知道,這裡大家都很努力維持好的居住環境,我不希望其他房客受到影響……」 「抱歉,吵到您了。」 「啊……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責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注意一下,像是走動的時候放輕腳步之類的。」 「是的,我會注意,造成您的困擾,很抱歉。」他稍稍鞠躬,心想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不用這麼正式啦,我又沒有生氣……」房東呵呵笑著又說:「對啦,你聽說過那件事情嗎?」接下來不管風丸有沒有回應,她開始一陣亂七八糟的叨念,風丸努力不要垮下臉,中間到底講了什麼完全沒注意,直到她說「富田太太的女兒之前好像常在公園跟一個奇怪男人說話,真是令人擔心呢」,風丸終於忍不住打斷。 「抱歉,我稍微有點事情……」 「咦,這樣啊。」她似乎還想講下去。 「不好意思。」風丸取出鑰匙準備開門。 「風丸先生,有事情啊?」 「是的……不好意思。」他一說完,立刻關上門。風丸停在門邊探聽房東太太的動靜,一開始她輕輕敲門,似乎要是風丸有任何回應就要繼續她的長篇大論,他聽見她說「唉呀,真是糟糕啊,不會是被誤會了吧」等等的自言自語,風丸等了許久,終於聽見走遠的腳步聲。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房東太太只要有一點空隙時間,看到什麼人便會抓來面前說三道四,也不管別人表情多麼差勁,連附近喜愛道人是非的歐巴桑都難以忍受,要是她哪天暴斃在口水當中一點也不意外。風丸邊想邊回過頭,這才發現屋子還沒開燈,照理說他教導守開關的功能應該不會這麼快忘記才對。 「守?」不會是跑出去了吧?風丸回頭看看門。應該不可能──他這麼想,踏上玄關時,腳尖碰到什麼軟軟的東西,他摸索牆壁打開電燈,守正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揉眼睛打了個呵欠。 「你怎麼睡在這個地方啊。」風丸剛剛被房東騷擾的壞心情很快消失無蹤,他伸出左手抱起守。 「風丸,回來……」 「是嗎?真是對不起,我讓你等這麼久。」 「不會,等久。」守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守,要吃……衣服!」 「啊?」風丸猜想它會先說出「吃」八成是肚子餓了,不過出門前他向守交代了要買衣服,也許是說出「吃」的同時想到這件事情所以一時產生混亂。他試探性的問:「那麼,先吃晚餐好嗎?」 「嗯,吃!吃!」它興奮地搖搖尾巴。 這頓兩菜一湯的晚餐比早上要好上許多,守同樣秉持可怕的速度掃掉大部分食物,風丸真想知道它究竟是怎麼消化食物,或許玩偶內部是有做出各種臟器的能量轉換系統吧,但風丸決定不去想這個部份,如果意識到什麼輕金屬骨骼或者特殊合成膠皮,那麼守的形象一如破碎的鏡子再也無法拼湊,甚至渣進他的血肉中難過得想哭。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呢。」風丸點掉黏在守臉上的飯粒。 「風丸!」守舔了風丸的手指,然後它舉起湯匙。「風丸也吃──」 他笑道:「你吃吧。」 守用力「嗯」了一聲,湯匙回送到自己嘴巴。 數天之後,守的飲食和穿衣過程都能自行料理,它幾乎沒有特別討厭的食物,不過衣服方面遇上一點困難;守不喜歡穿褲子,大概是因為束腰帶的部份會勒到尾巴感覺不適,如果只是這樣倒還能解決,更糟糕的問題是,比起風丸買回來的童裝,守更喜歡風丸一開始給它的T桖,儘管風丸替它穿好新衣,一不留神守又會偷偷拿走風丸的衣服。 「守──」風丸故意加重語調,穿著大人襯衫的守袖子垂到了腰際,看不見它的手,但風丸知道現在一定緊張的指頭全扭在一起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他向前走一步,守好似被踩到尾巴,咻地跳往桌子另一頭。 「不要!」 「你……喂,別跑!」風丸要抓住它已經來不及,守哈哈大笑著跑出客廳,似乎以為是在玩鬼抓人的遊戲。 風丸嘆了口氣,拿起兒童連身吊帶褲。「守,不想出去嗎?」他聽見守跑向房間的步伐停下來,風丸這時才慢慢走進走廊,他看見守小心翼翼打量過來的模樣,可能在確認他剛才的提議是不是玩笑,自從它來到這裡之後風丸從來不肯帶它出去,也難怪會有這樣的懷疑。 「如果不要,那就算了。」 「要!」守衝至風丸身邊,抱住他的大腿。「我,想出去。」 「那麼,穿上這個,才能出去。」 「嗚──」 「不要的話,我收起來好了。」風丸作勢藏起吊帶褲,守很快拉住褲管,當風丸抬高手臂,它就像上鉤的大魚似掛在下面。「我要──」守隨地心引力擺動雙腿。「風丸,我要一起出去──」 「很好,來穿吧。」風丸很滿意這個作戰成果。 守的尾巴放在吊帶褲裡,邊緣露出小小一節,如果不仔細看只會以為是褲子上的裝飾品,頭上的耳朵因為是跟髮絲相連,戴上頭巾後一點也看不出是耳朵了,雖說買賣人偶並不是稀奇的事情,但是帶著人偶出門仍會被以怪人看待,當初會替人偶做動物器官大概並不只是為了流行,如何讓大眾輕易辨認它是隻精巧人偶才是重點吧;即使風丸寵溺守,他還是了解這點道理。 「風丸,要去哪裡?」捉著風丸手腕的守咧嘴笑道。「吶,要去哪裡?」 「這個啊……」他想了想,這個時候還未超過早上八點,如果去附近公園應該沒什麼人,至少十點過後鄰家婆婆媽媽才會聚集。「去公園怎麼樣?」 「公園,去公園!」守高興歡呼,不過它隨即安靜了下來。「『公園』是什麼啊?」它說。風丸差點笑出來。 公園離公寓隔了一條街,平常來回要花半個小時,因為守跑跑跳跳的關係,不到幾分鐘兩人已經抵達目的地。園內如風丸所想,除了偶爾慢跑經過的人,暫時沒有人停留在這裡。 守拉了拉風丸的褲管。「那個,是什麼?」它指著大象溜滑梯,高度只到成人胸口,不過對小朋友而言已經是個明顯地標了。 「想玩嗎?」 它眼睛發出星光。「可以嗎?」 風丸讓它獨自走上小樓梯,頭一次登到溜滑梯頂端,守有些不知所措。「從這邊下來吧,要坐著喔。」風丸提醒,守很快學習這個遊戲方式,熟悉之後也就不需要風丸耳提面命了。風丸在可以看見溜滑梯的位置找到一處長椅,大清早陪著守跑來跑去說不疲憊是不可能,他已經不像中學時能帶著足球跑全場的體力。 「今天天氣不錯喔。」 「呃……嗯?」風丸轉過頭,是個綁著馬尾的女孩子,身上是雪紡紗洋裝,撇除前幾天跟店員的簡短對談,風丸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跟任何人交談,以致於過好幾分鐘風丸才注意到她是在對他說話。 「你是風丸哥哥吧?」她有些羞怯的微笑,風丸花了點時間注視她可愛的臉蛋,努力搜尋記憶抽屜中的資料。「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啊?風丸哥哥好久沒來,我都不知道去哪裡找你了。」 「是嗎,我沒有注意……」 她捧起懷中睡著的人偶。「很久不見,不跟我的奈奈美打招呼嗎。」 「奈奈美……」風丸想起來了。「富田?」 「什麼嘛,看起來好像已經忘了我,風丸哥哥太過分了。」富田奴奴嘴,沒有生氣的樣子。 富田全名叫做富田麻美,她是東京人偶開發部門的研究生,有好一段時間他們經常在這座公園閒聊,富田經常會帶著奈奈美出門,不過富田閒暇時也喜歡打網球,為了不讓奈奈美搗亂,她大多數會讓奈奈美看家。 關於人偶開發部門,富田沒有表明切確研究內容,不過風丸猜想她應該不只是員工這麼簡單,富田對人偶內部器械和人工智能的知識廣泛得不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程度,風丸之所以會去電器街,正是富田說過「真心對待人偶的話,它們也會真心回報你喔」,她是風丸所知第一個對人偶不會表現輕蔑的人。 「我看到囉。」富田壓低音量說:「那個孩子是風丸哥哥的吧。」 「嗯。」如果是富田,就不需要害怕了,他這麼想。「妳今天不打網球嗎?」 「我跟加子約好去她家了。」 「妳們……不是都約在這裡。」 「之前是這樣啦。但是,你知道媽媽她不同意我們隨便帶奈奈美出門,她總是這樣,上一次還很生氣說要把奈奈美丟掉呢。」 風丸苦笑。「因為是妳媽媽在照顧它吧。」 「說、說是這樣沒錯,但是人家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老顧著奈奈美呀。」富田垂下頭用力嘆氣,突然「啊」一聲。「對了,風丸哥哥,本來我還不太清楚……但是,今天看到它,我大概知道了。」 富田口中的「它」指得應該是守,然而風丸不明白她想說什麼。富田接著道:「有人拿著照片在打聽它的事情,還有風丸哥哥的事情也是。」 風丸愣了一會,笨拙的開口:「為……為什麼?」 「這個我不清楚,不過風丸哥哥最好小心一點吧,說不定他們是想做壞事。」 富田這麼一說,風丸忍不住看向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守,它正待在溜滑梯頂端依靠大象耳朵邊緣,守察覺風丸瞥過來的目光隨,它興高采烈地揮揮手,風丸想舉起手回應,但是在守附近的一個男人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男人一開始只是隨意在附近走動,可是風丸很快發現,他不時會偷偷瞥幾眼守,起初因為富田還在說話,風丸壓抑要跑過去的衝動,可是不多久連守也發現了男人,它天真地向對方笑,於是男人態度不再畏縮了,他緩緩走向守,猶如山貓向小老鼠俯伏前進。 「你要做什麼!」風丸推開富田,吼聲大得男人和富田都嚇了一跳,男人看到風丸先是不明所以的皺起眉,迅速紓解之後又是很吃驚的模樣,他眼光由風丸移向守,再由守移向風丸,一副是「要不要繼續下手」的表情。 「你有什麼事情嗎?」雖然對方企圖明顯,風丸仍舊耐著性子問,他快步走過去抱起守。 「呃,我……」男人抓抓頭髮。「你──其實,我只是……」看來要他一時半刻編織理由是件困難的事情;這個時候富田喊道:「就是他喔,找風丸哥哥的人。」 男人連忙搖著手澄清:「唉!我、我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企圖啦……」 「我對你的企圖沒興趣,但不准接近它。」風丸嚴厲瞪向男人。男人愣了愣,似乎是因為風丸的話感到愕然,他五官像是裹上一層芶芡緩慢地凝結表情,參雜許多情緒,不像生氣,說害怕也不完全,看上去倒有些悲傷。 風丸不理會男人,他向富田看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先離開,如果男人還厚臉皮跟上來,那也用不著跟他客氣了。「那個人是誰啊?」守半趴在風丸肩膀,聲音輕輕震動風丸胸口。 「別看了。」風丸有些粗魯地轉過守的頭,守發出「嗚嗚」的不滿叫聲,悶悶地道:「為什麼不可以看?」 風丸沒有回答它。 一整天的不走運延續到他們回公寓,風丸遠遠看見房東太太遊魂似地找著什麼東西,當她發現風丸懷中的守,眉頭不禁稍微皺了皺,不過轉瞬間就變成聞到食物的蒼蠅趨近他們,她推滿笑臉說:「那個,風丸……先生?」的「先生」還沒結束尾音,風丸看也不看的直接走過她身邊,關上門的力道刻意放重,發出鐵桶撞擊牆面的空洞聲。 風丸以為房東太太會不死心的追問,隔天出門特別謹慎查看公寓附近,然而這種多餘防範很快結束了,房東太太人間蒸發了好幾天,之後再出現好似被外星人抓去洗了腦,即使看見風丸也不像過去囉囉唆唆,儘管感覺奇怪,但是這個發展再好不過了。自此之後,風丸再也沒帶守出門,守經常因此不高興的鬧彆扭,在風丸轉移下偶爾它會淡忘出去的念頭,不過最多只能維持一小段時間。 「外面有壞人嗎?」風丸替抹好泡沫的守準備沖水時,它這麼問。它曾問過「為什麼不能出去」或者了當表示「我們一起出去嘛」,現在卻使用這種迂迴方式,大概是錯誤經驗引導出來的判斷結果,這個時候守差不多是一般學齡的知識了。 「閉上眼睛。」風丸一邊說一邊移動蓮蓬頭,守不得不照做,數條熱水灑在守的頭頂匯集成一片一片水花,沿著額頭淌滿全身再被吸入出水口,發出「噗嚕噗嚕」的吞食聲。守搖搖頭,甩掉多餘水珠,它眨眨眼確認不會有水刺到虹膜,隨後對轉身拿浴巾的風丸又問了一次:「外面有壞人嗎?」 風丸替守包上浴巾,思考該怎麼回答它。 「你覺得有嗎?」風丸問。 「我不知道。」 「如果有的話,你想怎麼做?」 它停頓片刻,慢慢抬起臉問:「壞人很可怕吧?」 「嗯……」風丸想添加些嚇人的形容詞,最後還是打消這個主意;他不希望它為虛無的事情感到恐慌。「守只要乖乖待在家就不就不會有事了。」 或許是這樣的警告奏效了,接下來守不再提外出的事情,不過也不像以往雀躍的閒聊其他話題,風丸抱著守走出浴室,滿是蒸汽的地方讓他渾身不住出汗,衣服也浸不少熱水,黏在風丸身上很不舒服。「你去房間穿好衣服。」他要放下守,沒想到守拉住了他的髮尾。 「唔,守……放開。」這時守在風丸手臂上墊高身子,親了風丸。「守?」風丸驚訝的抹抹嘴,雖然他們經常會以親吻作為安撫對方的方式,但風丸從來沒有教導它以嘴唇接觸。 「我會保護風丸喔!」它得意的笑,浴巾因為剛剛的動作落到腰際,赤裸的上半身白偏粉嫩,直到藏進勉強遮掩下肢的浴巾,髮尾滴落的水珠如透明的蛇覆在小腹,慢慢滑至看不見的深處。風丸轉開目光,慎重其事的替守拉好浴巾。 「風丸?」感覺氣氛不對的守沉下耳朵。 「以後不准做這種事。」 「對不起……」 「但是,我知道了。」他無奈的笑笑。「謝謝你。」 它愣了一下,開心地抱住風丸。 風丸回到浴室換下衣服時,有人按了電鈴,他困惑地看看時鐘,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風丸想不出會有誰上門,但是來訪者似乎打定他一定在家的想法,始終沒有停止跡象。守從房間探出頭,感染不安氣氛的抿嘴。 「回到裡面等我。」風丸一面交代它一面走向門口,電鈴仍聒噪像隻鴨子響著長音,由於簡便的門沒有窺視孔可以確認訪客,他只好先上內側鎖鏈再轉開門把,一張紅潤的臉蛋出現在夾縫中,是富田。 「妳……怎麼?」 「我有事情想找你,那個……」她不安的轉換重心,眼睛往左邊飄。「風丸哥哥,可以打開門嗎?」 「可是……」 「拜託你了,風丸哥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富田像初生幼兒握緊雙手。 風丸踟躕許久,富田又說了一次「拜託」。富田是為了守的事情嗎?他直覺這麼想。 「等一下。」風丸關上門,抽掉鎖鏈。 剛剛從門縫看出去,富田穿了一件白洋裝,風丸想起富田以前說過,她母親老是希望她能更像個女孩子,所以每當富田穿裙子就不會去打網球,如果不去打網球,富田一定會帶著奈奈美。剛剛似乎沒有看見奈奈美啊?風丸沉下臉。 慢著,我什麼時候告訴過她住址了?風丸心底大喊「糟糕了」已經來不及,一開門的當下有個男人以下半身擋住門板,使勁踹開門板,強勁的力道撞向玄關另一面牆,震得隔音不好的牆壁抖了抖,風丸本能退後一步。 「你──」 「不好意思,打擾了。」男人彬彬有禮地鞠躬,彷彿剛只是一場表演,現在則為眼前的觀眾謝幕,他身後還有一個穿著紅色圓領衫的男人,是在公園企圖接近守的傢伙,風丸不可置信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移動,之後他看見富田瑟縮著肩膀,她小聲道歉,竄過紅杉男人腳邊跑走。 「喂,你們到底想……」 「這是我的名片。」男人恭敬的遞給風丸。他身穿襯衫整齊打了領帶,不像是推銷員,比起那種職業他看來更正經八百,眼神散發專精某種技能的光芒。風丸狐疑地拿高名片,雪底黑字印著一串「東京都立稻妻綜合病院第一外科主任醫師 豪炎寺修也」的字樣。 「外科醫師?」什麼跟什麼啊,風丸連是否要生氣都不知道了。 「現在是以朋友的身分拜訪,說是朋友……」他苦笑一聲。「你也不會開門吧,我們只好請那個女孩幫忙,稍微用了點手段,請你別怪她。」 風丸想大概是威脅她如果不合作要跟母親告狀之類的事情,富田再怎麼任性,還是最害怕母親動怒。 「有什麼事情嗎?」 「你……還是不記得我是誰嗎?」 「我不記得見過你們。」他皺起眉。豪炎寺確實是個長相俊俏的人,假如曾經見過一次,風丸認為自己應該不會忘記。「我們以前認識嗎?」 「你也不記得他嗎?」 風丸順著豪炎寺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之前在公園見過。」他一說完,紅杉男人又是一臉複雜的神色。 「是嗎……」 「然後──你們串通富田就是為了闖進我家送名片?」 「我們向附近的人打聽,知道那個叫富田的女孩子常跟你在公園玩……」豪炎寺若有所思,他回頭看向後頭的男人,男人遲疑地點點頭,豪炎寺才繼續道:「那個女孩說她扮演的職業是研究人偶設計,你們經常聊這個話題。」 富田說出守的事情了吧,風丸本能對這件事情產生警覺,不過即使富田不說,另外一個男人也早就知道了,是打算把守帶走嗎?風丸猶豫該怎麼回應對方,就在這個時候風丸後方傳來守叫著他名字的聲音。 風丸一下子變了臉,豪炎寺似乎也注意到了,目光由風丸身上轉向走廊,整個房子的軸心都是以走廊為主幹,以那樣的角度即使風丸想阻擋,依然能夠看見房間門口,只要守一出來馬上就知道了。 「怎麼了?」風丸試圖轉移豪炎寺的注意。 「呃,沒什麼……上個月初你去了秋葉原電器街吧?」 風丸沉默,他聽不太清楚豪炎寺的問題,守的聲音幾乎淹蓋掉一切,他想要叫守安靜一些,但又不能這麼做。 豪炎寺窺視風丸的表情,他說:「你好像很在意裡面……有什麼東西嗎?」 「是你想太多。」 「你喜歡這裡嗎?」他驢脣不對馬嘴的問。 風丸回過頭,豪炎寺立刻抓住他的手臂。 「不要逃避。」 「我逃避什……」 「我們問過那家店的老闆。」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你繼續說謊也沒有用了」,風丸扭動手臂甩掉豪炎寺,力氣大得連他自己都嚇到。紅杉男人急忙扶住向後倒的豪炎寺,他見風丸要關上門,慌張地說:「我們沒有惡意,拜託了,再談一下下吧?」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風丸──」紅杉男人想上前時,門硬生生地關上,巨響使耳鼓微微刺痛。 風丸氣喘吁吁盯著門,有些耳鳴,但還能聽見門板外一些聲響。「你沒事吧?」這是紅杉男人的聲音。「円堂,我們還是讓鬼瓦先生上來吧?」豪炎寺說。一股水銀般沉重的冷意由風丸腳底攀爬而上,他心臟鼓譟得難受,腳底像踩在棉花糖難以平衡,腦袋沉重的會掉下來。 要快點離開,他想,要快點離開。 守會消失,風丸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猛然竄升的腎上腺素使他開始動作,風丸從儲櫃拖出旅行用的箱子,拉開拉鍊將換洗衣物陸續裝滿,那些人就要找更多幫手了,必須要快點,他走到玄關處,已經沒有聽見有人說話,風丸抓起一雙運動鞋,回到客廳拿走錢包,遠方有什麼接近的步履震動著地板,他綁鞋帶的手指差點錯亂。 電鈴聲來了,風丸打開房間的窗戶,回過頭。「守……」他這麼呼喊如同第一次見面,但是守躺在地板上一點動靜也沒有,風丸走到它身邊跪下來,拾起半個人大的人偶,棉質吸收太多水分而變重。匆促的鈴聲暫時停擺,取而代之是拳頭連連敲擊門板的「咚咚咚」碰撞聲,不久又轉為「碰──碰──」的身體衝擊,門框的U型鎖已搖搖欲墜。 風丸摟著它,另一手提好行李跨過窗櫺,這個晚上是圓月,一直盯著那抹暈光看的話,似乎會忘了時間,迎面吹來的風相當舒適,風丸瞇起眼。「我是風丸,你是……守。」他對它說。有人跑過來,很多人。 「不可以!」不知道是誰的聲音。 風丸跳了出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