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美麗的玫瑰樹(白綱)
OWL友情提示:本篇為同名短篇的後續連載,建議閱讀後再食用內文。
一 還能有什麼事情可以驚慌大叫?自從澤田綱吉在國中時碰到一位不請自來的家庭教師,那個本來是嬰兒的男人所帶來的一切災難早已超脫常識準則,於是在名義老師循循善誘下,仍摸索彭哥列這個工作前,他就知道如何在最慌亂的時刻變得更冷靜,甚至足以空出一分鐘給予幾句適時吐槽,再氣定神閑摸出手套來解決;不過,幾年後的今天,他終於了解有些事情依舊是個例外。 這是一班紐約往羅馬的班機,載著百名旅客航行高空,空調聲悄悄運轉著,從機艙窗外看不見太多,觸目所及是大片雪雲,棉白色世界靜謐顯得孤獨,像深山小河一樣細細流動。 早上七點二十六分,現在機上的電子時鐘翻到第二十七分,綱吉疲憊至極,但他失眠,而且嚴重失眠,與飛機頭等艙的舒適座椅和厚毛毯無關,原因得追溯到三個小時前,他剛剛在紐約福豪飯店總統級套房經歷一場比擬核子試爆的性交,全身上下有如換骨疼痛,肌肉痠麻得調整坐姿都會讓他發出嘶聲,加上頭皮發麻的宿醉煎熬,他敢說就算是身體最剽悍的男人,在被擺佈各種姿勢玩弄近一天之後也肯定還未癒合那裡的創傷。 白蘭這混帳,綱吉把怒氣全灌注在這個念頭,好讓自己能忽略渾身的不適感。 一陣細小的腳步聲從綱吉前方而來,高跟鞋特有的清脆踩踏帶來一位美航空服員,她穿著奶白荷葉領襯衫和軍藍及膝窄裙,盤起的金髮戴著窄裙同色的小圓帽;儘管貌美,但對已經看慣女人的綱吉而言,她一點也不起眼,然而令他瞬間警覺的是這位空服員身上散發著甜味,其中要說甜味又混著奇怪的機油臭,綱吉不自主在腦裡找了一遍這個味道,隱約有種熟悉感。 「先生,您身體好像不太舒服,需要幫忙嗎?」空服員親切地彎腰問道。「這裡有一點阿斯匹靈。」她遞了一杯水,和兩個封裝藥片。 綱吉眨眨眼,視線在藥片和空服員之間來回一次。 「謝謝,不用了。」 「真的不需要嗎?」 「真的……」他停了一會,想到什麼事情。「喔,好吧,請給我,謝謝。」 「不客氣,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務必使用您右手邊的服務鈴。」空服員禮貌性點頭,再度走回機組人員的休息房。 綱吉目送她消失在門板後的身影,才把手上的透明水杯放進飲料架,拆開藥裝鋁箔取出藥片,指頭再伸進挖空的凹槽內,如期找到一枚微型晶片。 綱吉小聲的嘆息。這枚晶片對應的讀取型號與他身上新款自然系列的IPod相同,當然所謂的「新款」也只是彭哥列科技部的一種偽裝,晶片內容不能傳送出去但可以即時接收訊息。 記憶頓時像拔了栓的酒桶,潺潺地流進腦海,是關於很久以前的蛇蝎美人,五六年前在彭哥列上任儀式中,她向綱吉道賀的口氣與北極冰沒兩樣,那時他以為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綱吉撚著晶片,翻轉查看,能讓那個美得可以毒死一打雄性的碧洋琪額外奔波,恐怕只有里包恩有能耐吧。 他把晶片放入讀取槽,不多久柴可夫斯基的船歌緩緩奏樂,耳機內恍惚悽幽緩慢地起浮,彷彿使命只是為了讓人快點進入夢鄉,綱吉耐心地等到最後一小節,琴鍵彈起,掌聲四響時,綱吉才發現這不是市面上特價販售的盒裝連輯CD,而是真正的一場鋼琴演奏會,他訝異的看了下IPod,再仔細傾聽,果然不管是觀眾細微的呼吸還是衣料摩擦,絲毫不影響音質差異,這是相當精密的竊聽器。 「你這是想做什麼呢,里包恩?」綱吉苦笑著喃喃自語,內心早已預期這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 一陣換場會有的微小騷動安靜後,琴聲再次演奏,這次是貝多芬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琴鍵落下一兩個音,會未進入第一節,忽然有個男人說:「先生,我認為還是必須向你說清楚一點。」他的英語帶上一點法國腔,聲線低沉,口氣略嫌輕浮,綱吉幾乎可以立刻想像這位法國年輕人屌兒郎噹的笑容。 法國人的話結束後,間隔了幾分鐘,才有另一個男人回答道:「你還想解釋什麼。」 與前一人相較之下更為老練滄桑,大概是與竊聽器有點距離的關係,雖然聲音微小了些;儘管如此綱吉還是認得這個人。 他正是傑克華爾森。 「我父親半輩子會栽在牢裡是因為他是個蠢蛋,違反販毒的黃金守則:決不自己下海吸毒。而我,不會犯這種低等錯誤。」剛才的法國人道。 「我認同這句話,但這恐怕不代表你比較聰明。」 「為什麼不試試看呢?」男人哼笑說:「撇除見鬼身家背景,我和他們究竟誰比較行?」 「你追到這裡來就只是為了自我介紹嗎,提姆?」 「我只是想讓你更了解我的價值,不是那些整天只會站在收銀機前說歡迎光臨的無聊雜貨店店長,我比你體系下的任何一位都值得投資。」 「不要小看消費品獲利對你的幫助。」傑克華爾森冷哼:「看來就算少了愚蠢老子,慕尼黑的根也沒讓你教養的更好,不是嗎?夠了,結束在我面前這種低劣表演;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把你到頭來真正在打的主意好好說清楚。」 「啊,真是嚴厲的評語呢。祖母說的對,女人的皮膚會隨歲月崩塌,而老鷲的利眼卻永遠不老。」他為自己的幽默笑了幾聲,接著是坐入座椅的慣有摩擦。「我知道你認為我還不夠格,那麼彭哥列怎麼樣?不能否認他是個特別的人吧,難道你不認為他未來會是個阻礙嗎。」 聽見自己的名字,綱吉忍不住挺直了埋在椅子上的背椎。 「你應該知道,我早已不會在乎這些事情,何況彭哥列現任老闆不過是隻受了祖先餘蔭連羽毛都未乾的雛鳥,不足為懼。」 「但你無法否認他是有潛力的傢伙,尤其是他的那位家庭教師還幫忙養著不是嗎?」 「現在下結論還太早。」 「等著看吧,華爾森先生。」他打個響指。 「怎麼了?」 對話到此為止,大約有十幾秒只剩下拔到高昂處的鋼琴節奏,綱吉的指頭敲著椅子扶手,心裡正懷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啪擦一聲,斷訊了。 他愣了愣,拿下耳機,手裡的IPod咻地冒出一絲小煙。 「是安全自爆嗎……」 綱吉舒緩開眉頭;這麼看來,即使那方發現監聽,但他們不能從發信器上追到他這裡了,而且還是在高空的移動狀態更是困難,里包恩算準的正是這點吧。 綱吉把兩片阿斯匹靈丟進嘴裡,灌下半杯水,然而最後一點困倦也被趕走了,滿腦子轉得全是遠在另一地的會談,這可真是令人無奈的本能。 商談某個地點的營業範圍或者提供政府機關的內應是身為老闆的工作一環,彭哥列要成為掌權者就得想辦法維繫各式各樣的關係,如果傑克華爾森因此對他有所堤防,那麼綱吉想要的合作機會恐怕得有更多評估了。 綱吉在達文西機場下機,午後陽光灼灼穿過機場大廳,緊緊連捱的斜面採光罩閃動餘暉,如同薩丁尼亞的乾燥空氣卻不至於令人難受,他身邊只有一個皮革公事包,省去到託管處領行李的麻煩,準備入關的旅客老早排成幾隊,綱吉在人群裡游走,隨機找了兩個垃圾桶將壞掉的IPod和晶片分別丟棄,再繞到另一個機組人員的專用出入口附近。 他看看石英錶,剛過幾分鐘,穿著同款制服的空服員如旅鴿群似拖著行李廂走出門口,女士們姿勢端正邁步高雅,混雜各種香水味和女性常有的化妝水,高跟鞋與滾輪的聲音不自覺與旁人行成一道隔絕牆;綱吉跟在她們後面,從皮夾拿出一張五元鈔票對折,走到其中一位空服員身邊,算準適當距離,切入她的行進路線。 「小姐,不好意思,這是妳掉的嗎?」綱吉問。 她就是昨夜送上藥的空服員,那張略施脂粉的臉在白日下更顯動人,雙唇像吹飽的紅色氣球微微突起;她就這麼看著綱吉,冷冰冰地挑眉。「謝謝。」然後拿走了紙鈔,並不多加理會綱吉,她一個勁走遠。 一直走在她左側的美籍空服員湊上來,笑嘻嘻道:「怎麼回事,被搭訕了?」她打量綱吉離去的背影。「是東亞人呢,雖然個子有點小,不過他看起來真是可愛。」 「別惹上那個人,妳會吃苦的。」 「什麼,原來你們認識啊?」 「不認識,我只是這麼感覺。」她做出一個虛假微笑,稍微打開對折的紙鈔,裡頭夾了張用鋼筆寫的紙條:四點,得米尼火車站二號月台,她重新對折鈔票直接塞入上衣口袋。 二 碧洋琪在員工專用洗手間內換掉身上的美航制服,一手解開髮圈,麥金色長髮因長時束縛而捲成大波浪,她考慮一會還是決定不取下這頂假髮,輕快補好粉底和眼線,戴上深色墨鏡才拿起Gucci格紋側背包,坐上計程車報了目的地。 碧洋琪到達得米尼火車站時,離四點還有十五分鐘,大廳附設的餐廳飄來細微古典樂和咖啡香,人群三三兩兩路過她身邊,隨便一望便可見到等待接駁車的人或者坐在候區椅看報紙的旅客,像是某種廉價擺設品一尊一尊散置,但她始終沒有找到提出邀約的彭哥列首領;碧洋琪瞄一眼電子看板的火車時刻,在櫃檯買了張站台票。 月台上人不多,一輛往羅馬市區的快車正進入月台把她頭髮吹得像洗髮精廣告般飛散,火車迅速入站的聲音漸歇帶來一股電路味和消毒水,車門打開了,旅客們各自進出,隨後將要出發的笛聲大鳴,但二號月台裡依然找不到那個人的半點蹤跡。 已經過了約定時間。 碧洋琪克制自己不去咬咬下唇,心裡仍想著首領椅子都還沒坐熱呢就膽敢放她鴿子,看樣子不送一點小餅乾到義大利總部去怎麼行。她修得圓潤的長指甲剛要握起拳頭,身後一股力量忽地把她推進某列車廂,踉蹌幾步一回頭火車門已關了。 碧洋琪定睛看向罪魁禍首,站在門內的是彭哥列的年輕老闆,大眼和東方人娃娃臉加上這個稍嫌粗魯的推擠引起車內許些旅客關注;綱吉抱歉地笑笑給包含碧洋琪在內的所有人,遞出一張能直接坐到終點站的車票給她,眼神暗暗指著前頭車廂。 碧洋琪走在他之後,票號是車廂中段的四人座,車身平穩前進發出嗡嗡聲,窗外風景飛逝成褐綠色、灰藍色線條,他們中間隔了張矮桌,兩人身邊都是空位,還沒到顛峰時間周圍的人不多,接近十一月是旅遊淡季,附近只有三四位清閒的美國觀光客。 「跑哪了?」碧洋琪用的是日語,她翹起美腿坐在靠窗位置。 「怕有人跟蹤,所以等了一下。」綱吉同樣以母語回道,順手將公事包放在鄰座。「而且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吧,妳不是還有別的工作──我是說除了當空服員以外的那個工作。」 「這句話聽起來你好像做起偵訊社了。」 「那是因為妳來找我時身上有一個很獨特的味道,很像我以前在日本吃過的特製蜂蜜蛋糕,記得嗎?我之後可是足足請一星期病假,還得負責照顧大吵大鬧的藍波。」綱吉盯著她冷若冰霜的臉苦笑。「今天味道更甜了,被妳看上的那個人真有福份,他可沒嚐過原版的實驗品。」 她不以為然的哼一聲。「如果不是臨時有事,我才不想讓你在我工作期間製造多餘麻煩,害我剛才費了那麼多勁找理由先脫身又不能讓他們起疑。」 「是職場的人嗎?」 「真是的,你不知道這是在考驗我職業道德的問題嗎。」碧洋琪拿下墨鏡,看著擦有亮粉指甲油的指尖,就像準備挑出最黯淡的那顆水鑽。「比起我這邊,你的舞會好玩吧?我聽說人家可是未來要在好萊塢長住的女明星呢。」 「再怎麼樣也比不過碧洋琪小姐不是嗎?」 「澤田先生,我只對成熟的男人有興趣。」碧洋琪付之一笑。 「真剛好,我也有件事情,是關於你那位成熟男人的東西。」 「唉呀?要我認為,那可不是他的東西。」 綱吉昂起眉目:「怎麼回事?」 「三天前我在公寓信箱收到一封信。」她從側包口袋取出一封奶油黃的西式信封,放到矮桌指著左上角。「如果是轉交給你的東西,他絕對不會用郵寄這麼大意的方式,而且依照郵票價格,也不是從日本過來的航空件。」 「是義大利的地區件。」 「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你特地帶給我看的理由是?」 「信封袋內側印有彭哥列的貝殼徽。」 綱吉眼睛瞇了瞇。 碧洋琪繼續說:「你有什麼底了嗎?」 「……在家族中能夠使用匿名印的人,有門外顧問和守護者,如果他們有什麼要求應該是不需要特別用這種方式,更何況這也不像他們處理事情的性格。因此,能夠考慮的就是守護者身邊的幾位事務助手了。」 「那樣的話,全部算上來少說也有二十來位。」 「能夠縮小到這範圍就很足夠了。」 「但是……我覺得奇怪的是,這個人沒有留下唾液或者指紋;地址的字跡和信紙裡不同,有可能兩個都是臨時找人代寫,但他做這麼多防範,卻留下郵件線索不是更奇怪嗎?明明有這麼多更隱密的管道可以用。」 「嗯……」綱吉拿起信封反覆看了一次。「我倒覺得這很合理。」 「怎麼說?」 「你知道旅鴿嗎?鴿子不受雷達影響也不需要加油,飛行時混在其他鳥群裡難以分辨誰是傳信鴿,自古以來就是重要的傳送信息工具。」 「這是對信的某種解答還是你真的有興趣跟我聊動物頻道?」 「如果妳希望,我會考慮這個提議。」綱吉打趣的攤攤手,假裝沒發現碧洋琪瞪了他一眼。「妳所謂的隱密管道,不論衛星也好,網路通訊也好,我們看敵人大樓有四十五尺高,以為把水泥牆蓋了五十尺就沒問題,誰知道隔天對方加蓋一層鐵皮屋跳進來,像這樣的東西每天都層出不窮,這就是高科技的訊息戰爭。但是……」綱吉指指上方:「牠們就不同了,不必擔心駭客入侵或是被竊取解讀。」 「你想跟我說這是旅鴿寄的嗎?別開玩笑了。」碧洋琪話到這裡頓了一下,勾起得嘴角漸漸拉為平線,她忽然將信封從綱吉手中取回,貼近眼前觀察;不久,碧洋看向綱吉,露出不知該自責還是佩服的微妙神情。「雖然只有些微差距,但日期打印的字體字間寬度和官方都不同。郵戳恐怕是假的……有人親自到過我的地方?」 「我認為恐怕不是寄信這麼簡單。妳那邊少不了監視器,想要抓到這個傳令兵應該不難。」 「之前因為地址被發現我馬上就換了據點,我必須要點時間回去確認一下才行,有任何消息我會想辦法連絡你。信裡給你的東西是竊聽接收器吧?」 「CT9012,跟將尼二研發的微處理器型號吻合。」 「這個內部人員恐怕來頭不小……」 「雖然我說不出理由,但我不認為這是內部的問題。」綱吉望向窗外,和機艙上的悠長時光不同,街景和花草一幕幕在車窗外跳撥,然而這種瘋狂競速相比下,車廂內的冷空氣似乎要把綱吉的聲音一起結凍。「提姆……」他喃喃唸,接著向她問:「有個人……妳聽過一個叫做提姆的法裔黑手黨嗎?」 「這個名字別說法國境內,隨便一個地方都聽得到吧。」碧洋琪哧笑道。 「那麼,華爾森的體系中有這個名字嗎?」 她想了一下,回答:「好吧,這我就不知道了。跟那老頭子來往的人不少,但是能真正進入核心的人只有一兩個心腹,尤其現在大部分是他的副手在處理所有事務,如果他身邊突然多出一位幫手,要不多久就會有很多人知道了。」 「這樣嗎……我了解了,謝謝妳。」 「說到這件事情;他呢?」 「他?」 「六道骸──這次不是他跟著你去美國嗎?不要告訴我,你把你的隨侍忘在紐約了,就算是地鐵的失物招領處也同樣會拒收從危險地帶回來的生命體喔。」 「骸嗎?他應該回去了吧。我們到那邊之後,沒多久就分別行動了,骸向來是獨斷行動的人,我一時也……」 「六道骸又不是八年前那個小鬼,這絕對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吧。」碧洋琪唇角提起,刻意挖苦道:「澤田綱吉,里包恩不在義大利就放肆了?」 「碧洋琪……妳是這麼美麗的女人,所以施捨一點憐憫給我應該不困難,我相信妳不會這麼殘忍去揭發吧。」 「我說你啊,什麼時候學會用這種調戲口氣說話,是跟著夏馬爾學壞了嗎……我才沒興趣管你跟誰接吻什麼的事情,不過是想要勸你別到處亂跑。」 「唔,拜託就忘了那件事情吧。」他偏頭皺了下眉。「里包恩和藍波在日本最近還好嗎?」 「這個月日本那邊的基地藍圖才剛完成,光是找承建商和結構工程師就夠忙了,至於那個小鬼,自從注射你弄來的藥後,聽說身體好很多,復健期間是夏馬爾接手他的主治醫生。」 「那就好,我想就讓藍波一直待在日本等到基地完工,出院之後就安排給他管理吧。」 「是不想讓他回義大利──是嗎?你太溫柔了。」她撥了撥頭髮,如果不是克制住,她大概會想狠狠捏一把這個彭哥列首領。「老實說,你和密魯菲奧雷的交易要瞞著他們多久呢,就算我不說,遲早也會有人發現的。」 「放心吧,不會太久。」綱吉稍稍放輕了聲音。「到時候我有件事情想請妳幫忙。」 「什麼事情?」 「潛入密魯菲奧雷高層。」 「你在開玩笑?」碧洋琪想這麼說,但在看過那張堅毅的臉孔後,頓時轉為一聲嘆息,她問道:「你真的要做了,辦法呢?」 「妳的手機還是去年里包恩給得那隻吧?如果你收到一封簡訊為『KBKRN』那就是開始行動的代號。」 「kill byakuran……還真是簡單明瞭的組合。」她自顧笑笑。「我知道了。」 綱吉看出她笑中的微妙,接著問:「怎麼了?」 「在行動之前我給你一個忠告吧,最近有個老闆出手很闊綽,說要買你這顆蠢腦袋,雖然只是同業之間的風聲,不過出現什麼殺手也不無可能。」 「我會小心的。」 「別讓我們失望了,彭哥列。」 碧洋琪帶回墨鏡,起身離開車廂。 三 去年,年中。 彭哥列沉重的歷史地位正接受各方考驗,綱吉正式從提伊莫提歐(Timoteo)手上完全接過所有事業也有一年了,然而彭哥列十代過分年輕的容貌在這個黑手黨世界根本是罪過,即使擁有血統保證,但自小到大的教育與遠在地球另一邊的地方幾乎八竿子打不著,帶著身邊六位守護者踏進彭哥列大門說是空降幹部也不為過,自然引起的質疑不只是外部而已,虎視眈眈的家族也好,看笑話的人也好,無形中讓彭哥列的威信僅繫在一條弦上。 「振作一點,蠢綱。」里包恩晃晃手中的白瓷杯,啜了一口黑咖啡。 綱吉癱坐在沙發上閉起眼,浸滿疲憊的四肢百骸正對他胡亂叫嚷,他溫吞地聆聽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其中依稀混有里包恩放下杯子的聲音,接著是翻開書頁的刷刷聲。 里包恩說:「山本沒抓到那個墨西哥佬。」 「是嗎……」 「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穫,那毒蟲惹了不少老闆呢。」 「唔?」綱吉動了一下,仍沒打算張開視線。 「昨天已經確認過骨頭的DNA是本人無誤,屍體牙齒全被拔光了,頭蓋骨有許多重擊痕跡,四肢也有灼燒和骨折跡象,不是碎骨,是算準了方向使骨頭錯位硬生生戳出肌肉,非專業的拷問家是做不出來,能請到這種人,對方也不是什麼好角色。」 「里包恩,什麼屍體報告就不需要了吧……」 「受到這種待遇的,可是在你地盤私自販毒的人喔。」 「即使這樣,也是人啊。」 「消息傳出他還有個兒子,要繼續追查嗎?」 「誰?」 「暫時不清楚,他和他的兒子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最後見面似乎是四年前,但情報來源也不是很準確,老實說有沒有這個人我還在懷疑。」 「既然如此,那就不會有參予這件事情的可能了。」綱吉換個角度側躺在沙發扶手。「叫山本停手吧。」 「還頭痛嗎?」 「不。」 「已經這麼多年了,酒量一點進步也沒有。」 「至少我沒有吐到滿地都是了吧。」 「要是你讓這裡再損失一張毛皮毯的話就等著腦袋開花好了。」 「我榮幸之至。」綱吉頭一歪,完全趴在沙發上了。 「榮幸?」 里包恩跨過玻璃桌抬腳往綱吉踹,綱吉即時閃過了,但一不小心失去平衡,陷入桌與沙發間的隙縫摔到地板上。 「痛……」 「你想穿著睡衣到什麼時候,別忘記等一下還有場慈善拍賣晚會,我已經幫你推掉其他活動,今天你只要去舉個手塞錢給主辦單位就夠了。」 「我知道,我會去叫他的……」 「不是他,骸和庫洛姆都需要補足更多體力,而且復仇者監獄的假釋目前在審核,這個時候最好低調點。」 「可是,獄寺最討厭那種場合了,不適合這次──」 「今天是藍波跟你一起去。」 綱吉皺起眉頭。「藍波還是個孩子。」 「他是黑手黨的孩子。我已經不只解釋一次,應該不需要我用子彈讓你恢復記憶吧,彭哥列先生?」 看著里包恩作勢拿槍的樣子,綱吉抓抓頭髮嘆口氣,算是同意了這個該死的黑手黨論調。 勞斯萊斯已準備好,綱吉坐進車內,聞著皮質椅發出的淡淡氣味,他朝某個點發起呆來,口中佈滿剛剛因解酒而喝的濃茶香,這時車門打開了,有人擠進後座,窸窣發出衣料和皮椅摩擦聲,司機確認車內的人坐穩後關上門,不多久發動了引擎,轎車平穩的駛出街道。 「這個,是這樣嗎?」藍波抓起繞在脖子的領帶問;藍波的襯衫釦子有幾個扣錯了,領帶軟趴趴地掛在上頭胡亂交結,宛如是隻垂死的茄紫色青竹絲,綱吉轉頭過去的時候就是看到這個景象 他笑一聲,對藍波招招手要他向前傾身。 「里包恩不是教你很多次了嗎?」 藍波皺著臉嘟嚷:「他一定很恨我,老是用這個理由欺負我。」 「沒有這回事,他只是想讓你更快適應這裡而已。」綱吉溫柔地替他把釦子一一解開再扣好。 「他根本沒有教我!」 「不是送了一本書給你嗎?我記得好像是叫什麼『圖解十種打領帶方式』之類的。」 「可、可是,我看不懂……」 「這是他最大的耐性了。」他一邊拆開雜亂的領帶,立起藍波的領子重新把大領擺正。「你們吵架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真正對你用槍過吧。」 「咦?」 「老實說,他讓你這個樣子走出大門來找我,已經很不得了了。」綱吉俐落翻了幾次領帶,完美地打好一個普瑞特結,順帶再拉平西裝外套的領口。 「唔……」藍波撇過頭去,不說話了。 「藍波。」 「……什麼?」 「你在生氣嗎?」綱吉笑道,拿出口袋的糖果,撥開亮粉色玻璃紙。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他把糖果放在藍波嘴邊,接著說:「等一下,我一個人進去就可以。」 「一個人?」剛含下糖果的藍波歪歪頭。 「你在車上等我。」 他大張著眼眨了眨,大概是不知道該不該同意這個提議,說穿了他也沒什麼理由反對,畢竟工作是護衛又通常輪不到他出場。藍波扁下嘴。「可是,里包恩說我不能離開工作……」 「沒關係,你在車上等我。」綱吉加重這句話,他摸摸他蓬捲的黑髮,襯著藍波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比他實際年齡還要小多了,說什麼黑手黨的孩子,綱吉根本無法想像這件事實。 里包恩嘴上說得狠毒,憑藉斯巴達教育成果,藍波本來可能會更快的成熟如同綱吉開始適應黑手黨的人生一般,可是藍波非但沒有還變得更加排斥,綱吉清楚這決不是里包恩的手腕不夠強悍,而是他的老師也正有意無意的包庇著藍波。 在綱吉前頭的一台賓士進入鐵欄大門了,彭哥列座車立即向前替補位置,司機降下駕駛座車窗,遞出米白色邀請函,上面浮印了一枚楓葉形狀,警衛照例手持迷你手電筒仔細地檢查內容,接著探看後座的客人與手上名單無誤。 他發出機械式的聲音道:「祝您今日愉快,彭哥列先生。」隨後,伸出手示意他們向前。 車子停在十尺寬的三層噴水池旁,附近只有幾輛轎車,噴水池正後方有一條寬走道,走道銜接數十階石梯和豪宅大門,綱吉步上石階,燈光便煌煌盤旋眼尾,退去夜晚寧靜的透明偽裝,小管絃樂團混雜細碎的交談聲傳遞而來,綱吉往大廳環視一圈,約有十來人,他的家庭教師臨行前告知他,這場晚會將有三十幾位顯貴到場,鑒於這個男人犯錯的機率跟八色鳥一樣稀少,可見實際出入的車輛應該另有安排。 晚會進行的很順利,雖然名義是慈善拍賣,但綱吉想這裡應該沒有一個人在乎這件事情,賣人情和攀搭關係的傢伙反倒不及備載,他維持在可以對談得體又不需要太發表高見的幾個人群間,順道在十點之前塞了幾萬美元在一些浮雕藝術品或者中國製小瓷器上敷衍了事。 等待週遭評析展品的話題告一段落了,他信手取走服務生托盤上的雞尾酒,決定過幾分鐘就要找理由結束這場活動,湊到鼻尖淡淡的酒香讓綱吉想起早上才為宿醉頭疼的經歷,但他仍決定輕抿一口,意料之外基底不是琴酒而是蘭姆酒,暈上味蕾的焦糖味卻意外迷人。 綱吉瞇起眼,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發現了白蘭。 「打擾一下?」白蘭經過他身旁時略略停頓,悄聲道。 綱吉抹平了表情,算準他還躊躇的白蘭偏身對他微笑,似乎在說「你非來不可喲。」綱吉呼出口氣放下酒杯,向旁邊談笑的賓客點頭示意,跟著離去。 不久之前綱吉對這個人還是敬而遠之,仔細算來這應該是第二次仔細觀察這個男人了。前陣子在餐館的記憶還很清晰,那時白蘭說「要不要試著合作看看呢?」,對於不過是握手點頭之交的綱吉以為白蘭在開玩笑,沒想到他又問:「你找到那個墨西哥人了嗎?」然後攤開一張紙條,綱吉瞥見上頭寫了串美國邊境的地址;白蘭把紙條放進他的西裝口袋。「這個,就作為我們合作的第一步。」他在他耳邊說,儼然電影人魔崛起的漢尼拔博士,舉止優雅但一點也不會徵求他人意見。 「你想要做什麼?」出於習慣,綱吉和白蘭步入走廊之前,他已確認所有監視鏡頭的位置,然後採取一個不會拍攝到臉部表情的角度;看見白蘭始終是擺出那張笑臉,綱吉忽然有些懊悔赴約決定得太倉促,一方面是因為現在的場合不宜談判,一方面是與這個人單獨相處本來就沒有好預感過。 相較之下白蘭比綱吉更加放膽,而且顯得理所當然;綱吉想,如果不是神經太遲鈍,就是他臉皮厚得驚人。 「這次有些你應該會覺得想要的情報。」 白蘭一靠近,綱吉便退了一步。 「所以呢?」 「我想要先收訂金。」 電光火石之間,綱吉抬手阻絕了白蘭的拳頭,但推力仍大得使他往後一震,「明明一點殺氣也沒有──」綱吉暗想,後背磅地撞上牆,稍高他一節的白蘭撲來,莽撞卻精準地箝制他雙手,根本不留他取手套的機會。 綱吉仰首,看到白蘭不知是真是假的歉疚表情,他覺得好笑,猜測這個人該不會是無故攻擊別人後立刻心生憐憫吧,隨後聽見白蘭說:「對不起,綱吉。」緊接附上一記昏天暗地的親吻。 綱吉的肌肉繃緊得會斷掉似,他動了下手即被磁鐵相繫的力量拉回來,白蘭貼近他的身體,幾乎能透過衣料感受到對方的體溫,他的吐息呼在綱吉臉頰上,舌尖伴隨花香、酒氣和甘甜探進口裡,發出溼漉漉地咬合聲。 也許吸取靈魂的魔鬼差不多是這個姿態,他嘴唇被擠壓得疼,氣急之下嘴唇破了皮,泌出鐵銹味流轉進唾液死不肯放開,如果可以,白蘭說不定是想要在兩人的舌頭上打個結;綱吉有些呼吸困難地滑下身,白蘭一愣,忽然退開幾步。 「我都不知道是談了什麼條件讓你可以跟我收訂金……」綱吉喘著氣,手心剉掉唇角的血跡。 白蘭撫向鈍痛的側腹,抽起苦笑。「看來下次要讓你連抬腳機會都沒有才行呢。」 綱吉不理會白蘭的調侃,皮膚上或者雙唇殘留的氣息令他作噁,儘管做過心理準備,但誰會想到與半個陌生人見面會蒞臨這種場面,他想起里包恩某項家庭作業的一題問答,題目是「作為彭哥列首領遭遇變態騷擾應該要怎麼處裡呢?」,他填上報警,但正確答案是:第一請用右直拳揍扁他,第二請用右膝擊揍扁他,其後以此類推。事實上這也的確是正確答案;果然不該為了一點好奇就跟著這個男人的意思走,綱吉覺得分外後悔,抽出胸前的手帕擦了擦手。 「你的車。」白蘭倚在牆邊,半是玩笑地看著綱吉的背影。「沒看到你的隨侍,在車上嗎?」 綱吉停下腳步。 「有場煙火秀喔。」 綱吉轉身,面色冷得嚇人。「你想做什麼!」 他不帶機質的低笑。「比起等我回答問題,最好還是先關心一下你那邊,也許等等你的東西突然咻一下子不見囉。」白蘭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玻璃瓶,朝綱吉拋去,綱吉反射性接住,他看了看瓶身,上面沒有任何標示。「如果遇到這個世界的醫學瓶頸就用它吧,我會期待下次見面的,綱吉。」 到底是懷抱什麼無恥和自信才能說出這種話,綱吉打從心底不喜歡白蘭總是趾高氣揚的語氣,何況這個人剛剛還做出令人難以理解的事情,最厭惡的是他也不能當作沒有聽見說是勸導更像威脅的建議。 如果講到「煙火秀」,綱吉不是不能理解,相反那是一個很可怕的玩笑,就像中學時某個午休他的雨之守護者笑哈哈說「獄寺在這裡玩煙火不太好吧哈哈哈」隨即炸掉了保健室一樣,現在可不是能隔山讚嘆火花多壯觀的年紀了。 綱吉轉著手中的藥瓶把它收進口袋,穿過走廊接門廳的轉角,一邊掏出手機按下電話簿的號碼,手機發出連串的「嘟嚕」音。 等待通話的同時綱吉仍在走動,經過大廳當中不免有幾個人注意到他,若只是如此倒還能裝做無所謂地走過去,偏偏一位女士朝他微笑舉了舉杯,儘管他根本不記得名字,卻基於社交是這場晚會的實際主旨,他接過那杯敬酒意思意思小酌。 藍波沒事吧?被脅持了嗎?這段時間綱吉停不住胡思亂想。快通啊,他心底喊著。 「阿綱?」手機終於接了。 「沒事吧?」綱吉劈頭問,或許太突兀,話筒一端先是「啊」的拉高一聲,搞不清楚狀況地回道:「沒什麼事情啊……」能有什麼事情?藍波本來想這麼說,但察覺到話中氣氛不對勁,他還是打住了。 綱吉向那位女士打個離席手勢,無視於對方不好看的臉色,走到能清楚看見大門的落地窗旁。 「你在車上嗎?」 「嗯……是啊。」 「先離開。」 「什麼?」 「照我說的做。」 對於綱吉少有的命令句,藍波怔了一會,才訥道:「我知道了……」 綱吉望向窗外,一片漆黑的花園點綴幾盞螢火蟲般的路燈,其中隱約能看到那輛勞斯萊斯的車尾燈,車門被打開了,藍波小個子的身影跨出車門,週遭圍繞他的墨綠色草叢晃啊晃,明知道是多心,綱吉依然覺得那些傢伙好像嘰嘰喳喳說「危險接近囉危險接近囉」一副悠哉的態度著實惱人。 「發生什麼事情嗎?」藍波問。 「我不太確定,總之你先離開那裡,越遠越好。」 「像是馬來貘大奔逃──之類的那種災難嗎?」藍波抑制哽咽道。 「馬來貘?」 「除非發生馬來貘大奔逃,否則不准離開工作崗位啊!」他哭喪的調子使得每個字的發音都有些歪歪扭扭。「里包恩這樣說,可是阿綱又不肯讓我跟著,嗚……」 光是這樣聽藍波的控訴就可以想像他垂成八字眉的模樣含有濃濃撒嬌意味;綱吉憶起他扯著領帶求救的情景,忍俊不禁笑了笑。 玻璃陡然小幅度的震動,沒有等綱吉反應過來,一朵金毛杜鵑的豔紅色煙霧繞著氣流捲到上空,手機聲音斷訊了,恐怕是連綱吉的神經也同時斷訊,爆炸聲低隆隆猶如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僅僅於他瞳孔中搖曳的花火瞬息照遍整座花園,方才隨風吹拂的樹叢因此染得滿面通紅,嗆人的燒焦味蹈入四周議論事態的喧譁聲中。 綱吉感到全身血液變得冰冷時,那場爆炸已經結束了。 四 綱吉在碧洋琪下車之後的幾站才換車,回到維內托路附近的私宅已經是超過晚上七點的事情,他拿出鑰匙和通行卡打開大門,前腳踩了門口地毯,迎面就有一位侍僮機伶接過他手中的公事包和外套,他擺擺手讓準備毛巾的女僕退下,婉拒管家準備的晚餐,無視於管家想要上前詢問更多的表情,吩咐一句不讓任何人打擾就直向主臥室邁步。 綱吉一邊隨手解開領帶口和幾顆鈕扣,走進房內將公事包擺到矮櫃,鞋子胡亂脫到一旁,剛沾躺進枕頭腦袋便感到萬分勞累,他用明天有討厭的例行議談說服自己快點睡著,準備要描繪些什麼無關緊要的催眠前,一翻身赫然壓到什麼柔軟生物,他可說是筆直的彈起來,低頭一看,這隻捲起的小動物竟然是他那位可愛女孩,庫洛姆。 他愣了半晌,不自覺搭上庫洛姆的肩膀,女用西裝早已被體溫浸熱了,恐怕是更久之前就開始在這裡等候,綱吉想起管家在他剛剛提到臥室時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仔細想想庫洛姆雖然身為守護者,不過公開場合上倒是很少露面,她應該是以彭哥列的霧戒作為確認身分吧;然而,彭哥列首領房間裡有個殷切等待的女人──想到這點,就不知道有多少次下午茶能探討這個話題深度。 他苦苦一笑,輕輕叫喚:「庫洛姆?」 「唔……嗯?」受到推力醒來的庫洛姆揉揉眼睛,困倦地撐起上半身,傻愣愣回看綱吉,幾秒後猶如看到新品種生物的張大眼睛。「首領!你跑去哪了?我好擔心……」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 「我到處都找不到你……首領為什麼不接手機呢?」 「這個啊……」因為不想被發現彭哥列老闆正被敵人壓在床上大戰──這種理由當然是不可能說出口;綱吉尷尬的笑笑,突然想起庫洛姆和骸的手機號碼是同一支,也就是說當時打電話的不是骸而是庫洛姆了。「抱歉,我中途和其他人商談事情了,妳呢?舞會的時候,突然就不見,我也找了很久呢。」他用毫不引起疑竇的流暢口吻說。 「舞會嗎?那個時候我和骸大人換班了,一直到離開舞會之前都是骸大人在使用身體,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了,人在福豪飯店的商務房。」 綱吉沒想到骸會選同一家飯店投宿,不自覺緊縮了神經,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因為舞會就是在福豪飯店的十樓宴會廳舉辦,即使骸選擇在那裡過夜也是理所當然,他樂天的把「被發現的可能性極高」這個選項刪除。 「骸有跟妳提過他去哪了嗎?」 庫洛姆像小麻雀般歪著頭,忽然說:「富蘭納瑞?」陌生的音節讓綱吉微微愣住。 「這是什麼?」 「嗯……在夢裡隱約聽見骸大人提起,好像是骸大人在舞會上追蹤到什麼殺手的時候,那個人說的家族名字,不過詳細的情況我還是不清楚……」 「啊,沒關係的,這樣就夠了。」他假裝隨意問起:「妳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應該沒有告訴里包恩吧?」 「沒有,首領之前說過出現意外不要隨意回報總部,所以我一直沒有跟他們聯絡,可是我實在很擔心首領,我想明天還有會議,如果你回義大利應該會先到羅馬才對,就決定來這邊等。」 「我明白了,妳身體不好,連夜趕回羅馬現在大概累壞了。」他瞄一眼桌鐘。「明天下午之前還得到越台伯去,妳先休息再說吧。」 「是的,首領。」 庫洛姆因為放心而完全鬆懈了精神,在綱吉還沒接著說「到另一間臥房去」時,她噗通倒向床舖,先是給一個最甜美的笑容才緩緩閉起水眸,看樣子這個大女孩從頭到尾都不覺得和彭哥列首領睡在同張床上有什麼不妥,說到底黑曜中學是教了什麼樣的健康教育啊,綱吉抽了抽嘴角,停在半空的手只得慢悠悠收回身側,想想庫洛姆好像妹妹般親密,偶爾如此也無妨吧,終於就丟開了芥蒂,躺回床上睡了。 綱吉意識醒來時才知道自己曾睡著過,這段寂靜的時間沒有任何夢境,遠空已經泛開一點金芒,薄薄雲面露出天使降臨似地隙縫,光線鑽過窗帘灑在眼皮上,雖然知道是早上但大概也不早了,綱吉看向時鐘時發現自己只睡了兩三個小時,儘管腦袋還泛著呼嚕聲,可是無論怎麼翻身也已經無意回籠補眠了,他乾脆起床梳洗準備出門。 早餐是新鮮的火腿和荷包蛋,現榨柳橙汁聞起來很誘人,一起床能享用熱騰早餐本來就是最快樂的活動;只不過假使事先知道這個聚光待遇會提升到如此境界,那麼昨晚綱吉會乾脆換一間臥房過夜。 「首領身體不舒服嗎?好像食慾……不太好。」庫洛姆在看到綱吉第三次把視線從食物上撇開的時候這麼問。 「沒事,我只是不覺得餓。」 散置在大廳一角,忠於粉紅幻想的女孩們默契十足地小聲癡笑,窸窣說著八成是愛情飲水飽之類的論調,眾多射向綱吉的目光頓時從起初「動物園裡的一隻企鵝」瞬間拔升到「人民廣場上的一群企鵝」的激烈程度,毫不掩飾的讓椅背可以插出整排尖角。 庫洛姆總算察覺氣氛許些不對勁,她面泛無辜問:「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沒有這種事情,妳多心了。」 「可是,大家好像一直在注意首領……」 「對了,京子下個月不是說要來嗎?」綱吉食之無味的塞進一口蛋白,裝做對接下來的提議付出所有關心。「自從上次妳的假期後,大家已經很久沒見面了,剛好那段時間應該沒什麼事情,庫洛姆要不要陪她出去玩一下?」 庫洛姆盯著面前那杯所剩不多的柳橙汁,小心地試探道:「首領也一起去嗎?」 「這件事情到時候再討論吧。」他拉開完美的首領笑容,放下刀叉,捏起紙巾象徵性的擦擦嘴巴。 出門前管家已經準備好一切所需,包括乾洗好的西裝外套和一名司機,如果不是時間吃緊,綱吉起初是連開車的提議都想省略,在羅馬市區坐小客車根本不是個明智決定,當你見識過前面一輛蜂黃豐田魯莽如奔牛節的行徑路線,了解人身安全為何的成年人都會認同這句話。 他和庫洛姆選擇在第十一號街口下車,附近不適合汽車停泊,綱吉告訴司機隨意繞一小時再到相同地點接應;他們大約走了十分鐘的路程,最後往越台伯區的一棟私人公寓前進。 大門站了一位青年,穿著安迪沃荷風格的九宮格鬼臉T桖,半靠欄杆晃頭晃腦大口喝著咖啡;庫洛姆跟緊了綱吉腳步,她的首領在那位青年提出阻擾前,溫雅地秀出手背,彭哥列戒指琢磨過的克什米爾冷光讓年輕人的拿鐵差點潑灑一地,青年向大門旁的對講機咕噥說句暗語,曲腰開門。 公寓規模不大,總共有四層,每層四戶,一樓有全公寓的收件信箱,斑剝的牆面和銹了大半的鐵製扶手使得屋齡看起來少說有十年以上,踏在每一階木造樓梯總會發出死鴨般叫聲,他們在二樓轉角與一對可愛的母子擦肩而過,來到第三層樓左轉,似乎是算準時機,在兩人剛靠近門口三尺左右,裡頭便有人先打開房門。 迎接的是一位身材高過綱吉許多的男人,一頭黑褐髮隨意捲俏,高高的眉骨因為和善笑容而銳減幾分攻擊性,看起來是混血的德國人,少了點日耳曼民族的那種嚴謹氣質。男人比比手勢,要他們跟著往長廊鑽,他們經過小客廳轉完兩個彎,來到一個像通往地下室的長梯口,那裡也站了一個與大門年紀相仿的青年,男人先走了下去,青年則對綱吉攤開掌心,然後指著庫洛姆。 綱吉轉而對庫洛姆道:「留在這裡等我。」 「一定要嗎?」庫洛姆捉住綱吉手臂,眉頭扣緊戒備直瞪梯子的黝黑深處。 「沒事的,害怕的話試試叫骸出來也可以。」 她遲疑一下,搖搖頭;大概是考慮到他和骸經常發生爭執才有所堅持,綱吉對她的溫柔設想表露了微笑:「我很快會上來。」 五 那並不是地下室,寬敞的空間因為圓弧燈罩下的黃光顯得溫暖舒適,黑檀方桌置於中央擺著三杯酒和一個菸盒,一組供八人坐的深草色格布沙發環繞它,左邊近整面牆大的書櫃散發紙張氣息及淡淡墨水味,它對面的大窗裝有百葉,陽光從半合的隙縫間數道灑在編織地毯上。 領綱吉進來的男人替他送來半杯巴羅洛紅酒便退到書櫃前不再動作,綱吉就坐在中間的單人沙發上,馬可貝羅奇奧和普皮阿瓦蒂面對面分坐左右,他們似乎處於誰都不想開口卻一觸即發的邊緣,而彭哥列首領的到來讓這條警戒線稍微降低了一些。 這兩個氣勢相當的男人都是當地長大的家族首領,普皮是阿瓦蒂家族前任首領的姪子,而馬可是去年以副手身分強竄出頭,他們分別在西西里和坎帕尼亞擁有不少勢力分布,手持幾家酒吧、夜總會和餐廳,當然拿波里港的貨櫃同樣沒有少載過。 眾多黑手黨中他們不算是最強悍的傢伙,但也足以有令人頭痛的地位了,對外宣稱是同盟家族,實際上也稱不了朋友;然而,今天的另一位──綱吉悄悄注意面孔陌生的亞洲人,他坐在普皮旁邊,拘謹的姿勢顯得整個人小了一號,但他曝曬過頭的膚色如烤焦麵包,結實的二頭肌被白襯衫裹住,稍微懂得觀察都可以知道這傢伙決不會和臉上的表情一樣瘦弱。 這棟公寓是馬可的私人財產,他將二樓和三樓左側的房間上下打通成為臨時會議或交易地點,其他房間出租給一般當地民眾成為自然掩護;他們不會邀請不熟識的人加入此地,這是老經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總是容易引起爭端,何況現在這場聚會本來就不好為外人所知,這點可以從馬可顧忌的神情中看出來。 「他是李,中國人,我的老朋友。」普皮率先開口,李朝綱吉禮貌的微笑點頭,眼底高光卻相當澹然。 綱吉問:「他為什麼在這裡?」 「李先生剛好有工作,不過只要你開口他可以馬上到阿富汗、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弄到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你誤會了阿瓦蒂先生,我的意思是『他』為什麼在這裡?我應該沒有說過要跟南亞的軍火商合作。」 「彭哥列,這是我的誠意。」普皮從桌上的扁盒子取出古巴雪茄,用柴火點燃前端,深吸一口才慢慢道:「你可以付錢得到供應商,但你要我支持北防禦部的預算?那不可能。」 「為什麼?」 「哈,為什麼?兩千萬歐元!你要我挪出多少家產才能湊到這個數字。」 「我並沒有要讓你單獨負擔這個價格。」 「請容許我發問,彭哥列。」馬可把玩酒杯,瞪著普皮的菸,好像普皮正把雪茄撚在他的西裝上。「告訴我,彭哥列都是如何跟一個不怎麼有合作意識的人共事,並且從何找到意願去保護根本不屬於我獲利範圍的地方?」 「嘿,我勸你最好不要說下一句話,你以為我就會想跟一個殺害自己老闆的人合作嗎?」普皮搶在綱吉前發難。 「你這句話是在挑戰我的能耐。」 「是又怎麼樣,憑什麼我必須將一半資金交給你保管!」 「這不是很清楚顯示你的財政管理有很大的爭議。」 「哈,說到底,只會對金錢斤斤計較好像很了不起,實際上也不過是貧民窟出來的小子。」普皮挪動了龐大身軀,肥滿的脂肪順著襯衫皺摺蠕動,似乎下一秒就會跳起來哇哇大叫。 「阿瓦蒂……我說過,別的事情無所謂,但千萬不要拿我的出生做文章。」 「我只是說出事實,窮鬼。」 馬可從西裝內側掏出槍舉起來,綱吉猛地壓下對準普皮腦門的準星,在撞上木桌的同時他淡然道:「不高興嗎?」 普皮抖著雙下巴,斜起嘴角。「對,我就是不高興,拿槍對準我的殺手從來都沒有少過,但我知道有一半以上是在貝羅奇奧完成他們的訓練,你要我怎麼跟這種人說話?」 「難道你派的殺手就比我少過?」馬可聲音是從牙縫間迸出來,被壓制的槍柄想要張揚,但被綱吉死死扣住。 「既然你們都不高興的話,我現在就請人清空台伯河旁的人行道讓你們來一場爽快單挑,好嗎?」 「你說這什……」 「十分鐘,不用太複雜,槍管對槍管,幹完之後我還可以親自幫你們各自收屍,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綱吉轉頭緊盯普皮,沒有特別波動的瞳孔如黑潭,卻讓普皮忍不住往椅背貼進。 周身靜默得可以聽見外頭的談話和腳踏車鈴鐺,綱吉緩慢帶回的手勁,沒有人再提起紛爭,幾秒後馬可把槍收進槍套。 「你想怎麼做?」馬可問。 「一般軍火是多餘的東西。」綱吉看著李,然後轉移到桌上某一點,回想到目前為止在差不多的商談中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在這種爭吵裡,他不厭其煩的解釋:「近代武器對密魯菲奧雷起不了作用,現階段全世界武器專家都拿新起的匣兵器沒辦法,它的意義幾乎等同於二十世紀的原子彈,誰多誰是老大,所以我要提高預算。」 「我可不認為。那個小子不過是藉著和吉留涅羅結盟故作聲勢而已,實際上底子根本不穩,說要控制義大利未免也太可笑了。」普皮咬著雪茄嗤之以鼻,沒人附和他的不悅,但綱吉看出馬可並不反對這個結論,顯然在他到來前,他們多多少少取得一點共識。 「密魯菲奧雷是還沒佔住所有地方,但假如我們不再動用資金搜括剩餘的匣兵器、戒指和使用人才,未來只會受制於他的掌控。」 這次換馬可開口:「恕我直言,彭哥列;你的擔心似乎太多了,據我所知密魯菲奧雷擁有的匣兵器量不到全部一半,而且質量多在中等以下,似乎還不到需要龐大動員的程度。」 「你應該不會等敵人在你家廚房開槍才反擊吧?」 「假設如此,我也不認為匣兵器會成為主火力。」 綱吉想提出一點反駁,但馬可率先發言道:「我的手下暗中視察過白蘭在義大利的本部,發現密魯菲奧雷從去年春天開始以科學研究名義在各國打探,計畫在今年年底號招十二支部隊。」 「你想說他自擁私人軍隊嗎?」 「沒錯,這個消息不只是我,暗地也有其他人察覺了,要是傳開來,政府絕對不會坐視不管,何不等到他們互相殘殺,在一次取走我們要的部份?」 「哈哈,我討厭你這傢伙。」普皮在引來馬可的嫌惡前,用拿著雪茄的右手揮了揮:「但我同意你這個意見,密魯菲奧雷確實不能小看,不過想要對付他還不需傾家蕩產花上億萬去做那些多餘事情,我寧願砸在小妞屁股上更快樂。」 綱吉輪流看著這兩人明顯不參予的態度,他本來就預料這不會是個簡單的形式會議,但沒想到連這兩個對密魯菲奧雷戒慎恐懼的首領都如此瞻前顧後;綱吉緩慢地、冷靜地放下視線,然後快速拾起。 「政府不是傻子,如果他們也這麼想呢?」 「那我們可以從中作梗,製造讓他們互相牽制的行動。」 「不行,這樣會錯過制服密魯菲奧雷的最好時機,我不想讓他們成長到足以和政府對抗的程度,而且牽涉的範圍太廣,大規模戰爭會讓國家民不聊生。」 「老實說,彭哥列……」馬可的雙手交握在膝上,他刻薄的長臉如從凡戴克肖像畫跑出來,一雙眼精利地鎖住綱吉。「你又為什麼認定密魯菲奧雷可以統治這一切?美國中情局還有俄國國安會……我是說──就算他真的在義大利實現法西斯主義,也不代表他有餘力對抗全世界。」 「就是這樣。」普皮接著說:「而且我老早就想說了,我為什麼要替那些……人民──對,那些毫無貢獻他媽的鬼人民著想,只要發生戰爭,大筆兵器訂單和食糧供應又是大賺一筆的好機會不是嗎?」 「因為密魯菲奧雷有白蘭在,那個人沒有你們想的簡單。」 「彭哥列……」 「還有我絕對不想要用那種方式得到利益!」 普皮和馬可對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確認彼此是不是都看到了用兩隻腳走路的哈巴狗,用不搭調的日腔義語向他們說「哈囉」。 「抱歉,我可以插個話嗎?」一直沒開口的李問,得到眾人默許後,他說:「彭哥列先生,你……是那個彭哥列沒錯吧?」 庫洛姆坐在長型藤椅上,緊抱著短三叉戟,目光沒有一刻從彭哥列消失的樓梯口離開,空氣可以聞到附近住家傳來的馬鈴薯湯以及小孩子嬉鬧的奔跑聲,她眼前的老鍾滴答滴答一跳一跳在耳邊倒數,偶爾吹來短暫的午後微風,除此之外半點動靜都沒有,這個地方異常寂靜的情景讓她想起醫院,庫洛姆縮起四肢,宛若一尾食人鯊會從地板跳出來咬她一口。 鍾面已經走過四十分鐘,在庫洛姆喘口氣的下一秒前,腳步聲由下而上逐漸接近,她迅速站起,扭緊手中唯一依靠,大眼戒備任何發生的意外;直至看清走出樓梯的是彭哥列首領時,她才放下肩膀,解除心中的重石。 「首領,結果怎麼樣?」庫洛姆跟在綱吉後頭,兩人走出長廊口,她見綱吉沒回答又問:「果然不順利,是嗎?」 綱吉推開房門,用日語回道:「沒什麼,我只是讓貝羅奇奧的火爆男和阿瓦蒂的笨蛋破天荒合作來狠括我一頓,還被一個比我更可疑的中國佬懷疑我假冒彭哥列身分,結果呢……」他在心中對自己乾笑。 「那麼……要、要不要讓骸大人去看看?」 他搖頭:「算了,骸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他們離開公寓,沿著人行道走向十一號街尾,眼熟的福特剛滑過十字路口,俐落停在兩人面前,這時綱吉拿起設為震動的手機確認未接內容;庫洛姆回過頭,注意到彭哥列首領微妙的表情變化。 「接下來的會面首領還要去嗎?」她在司機打開車門前向他確認。 「不了,我突然有點事情。」綱吉將手機塞回口袋,一邊示意庫洛姆先坐進車內,他趴在車門框上說:「我今天可能會晚點才回去,妳不用等我了。」 「可是,首領一個人……」 「我只是去散心,不會跑太遠。」綱吉輕拍拍她的肩膀,沒等庫洛姆反駁便替她關上車門,透過車窗對司機做出離開的命令。 庫洛姆擔憂的眼神掩在車窗隔熱紙後,等到車子尾巴結束在下一個路口,認定接下來不會有任何變數後,他才鬆垮垮地垂下整張臉,取出手機解除保護程式,上頭有一則未接來電,時間是十五分鐘以前,開頭區碼是個無論如何都想裝做不知道的數字,他停在按鍵上的拇指猶豫半晌,綱吉輕揉眼窩,就算只是幾秒也多少能阻擋心底將升起的煩悶吧,他在螢幕變黑前按下回撥鍵。 鈴聲響了兩下,愉悅的聲音如刀刃插入耳鼓:「哈囉,綱吉好像很忙呢,連手機都沒辦法連絡,要是遲到的話可不能怪我懲罰你喔。」 他深吸口氣。「白蘭,你到底想做什麼,才剛過一天而已吧。」 「這樣說不太對喔,續約的新內容是:密魯菲奧雷可以提供彭哥列想要的一部分資訊,因此作為『富有道德性質的往來回報』,彭哥列必須隨時隨地待命給我用喔,所以說──這跟時間間隔長短無關。」 綱吉把衝動的語氣咬在牙間:「你在哪?」他幾乎同時可以看見白蘭討厭的笑容。 「密魯菲奧雷的企業大樓,一個小時內到。」 「密魯菲奧雷的……你說笑嗎?」 「誰知道,不過你還有五十九分。」電話一頭哼著小調,掛上通訊。 六 簡直是居心叵測的代表建築物。 綱吉不管看幾次就是消除不了對密魯菲奧雷大樓沒有好意的感想,貼有大片隔熱紙的玻璃窗反射整面義大利天空,好像隻手便能將之抓進懷裡,擺明倨傲鮮腆的態度令人氣結;他冷冽抽動了笑。四年前在眾人還自以為了不起的時候,這棟花費鉅資座落市中心的六十六層建築物根本是對他們賞了一巴掌。 大廳相當寬敞,天井刻意挑高,兩扇透明旋轉門和一般推拉玻璃門不時有人員進出,一旦身處內部再強壯的人都會變得渺小,金麥色燈光揉進地板,是那種女性穿著短裙走動很可能曝光的亮度,它中央有一處管理櫃檯,凡是到訪的客人都必須登記時間和事由,大樓提供六部電梯,右邊三部只能到四十樓,而左邊兩部則是四十一到六十四樓,至於他要去第六十五層需要最高階幹部的識別卡,也就是除了白蘭以外的入江正一這一類人。 「還真的來了?」掛有象徵幹部的徽章,入江正一推了推他的黑鏡框,貌似在確認自己度數有無加深。 「看到你這個驚訝表情和疑問,我實在很想當做自己沒來過。」綱吉裝了一個笑容。 「啊,對不起,不過一般人都會這麼覺得吧,哪有平常爭鋒相對的人會突然說來拜訪什麼的。」他看著眼前的彭哥列首領,小聲道:「所以才一直以為白蘭大人是在開玩笑,雖然也有點習慣了……」 要真是開玩笑,第一個賞面子笑出來的絕對是澤田綱吉。 「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失禮的話,請跟我到這邊來吧。」 正一對著電梯旁的感應器刷過卡片,進入電梯後又在啟動器輸入密碼,這些過程在監控室由四部攝影機可以清楚參觀,當然不只是電梯,這棟大樓要到達白蘭最高的兩層區域,還得經過視網膜及個人指紋鑑定,就連行走在廊中的生物溫控和重量都在評估內,戒備程度跟政府的情報部門有得匹敵。 如果停電的話會很有趣吧;綱吉忍不住壞心眼的想,跟著正一走過一道四人寬的鋼板自動門。 「我只能帶你到這裡。」正一指著長長的走廊盡頭。「一直往前走到底的那扇門就是了,攝影機和識別系統會自動確認你的身分,至於其他地方請不要亂碰,要是出什麼騷動會很麻煩。」 「謝謝,我知道了。」 正一口中的門是加密自動鎖,只要一關上就會即刻封閉;綱吉腳步剛停在門口,細微的開鎖聲丟進寂靜空間,他推開門,突如其來的力道讓他猛地向前傾,張愣的雙目見領帶正被人拉著走,綱吉大大趄趔一步本能回手反抗,卻換成手腕被強制往前扭轉的處境,腰間撞上桌角,撞擊聲在耳整個人便已被扔到桌面上,書本、紙張和幾支筆全掃到地板,黑影甫進,嘴便被一抹溫暖堵住。 視野總算停止強震,他第一眼發現的是近乎扎進瞳孔的幾綹髮根,銀白細緻,閃閃發亮,在他眼簾打上一層光似乎要讓人看傻了;綱吉的理智在邊緣打轉又拉了回來,為那人強吻毫不意外的自己感到可悲,他推開愈要加深的攻勢。 「這就是,密魯菲奧雷首領歡迎客人的方式?」 「我向來只對遲到的彭哥列首領做出這麼盛大歡迎。」 這是能清楚聞到棉花糖香的距離,他在白蘭湊上來前習慣性交付紅舌,側頭轉為一個更容易配合的角度,舌尖深入,靈巧避開碰撞,輕咬著翻攪唾液,在口腔內交互掠奪,好像非得這麼做才能吃到蜜糖似,吸吮的唇稍一接合就傳來咂咂聲,盡情得快要忘記所有念頭。 兩人不自禁往桌上倒,綱吉圓眼正要半掩,相搏之間忽有什麼東西塞到咽頭,他吃驚的推拒對方胸膛,一分開雙唇立刻被迫壓回口中,粗魯地壓境,稍稍捲起舌葉,唾液溼熱地滾圈,欲要吐出的苦澀藥味咕嚕吞進肚裡,綱吉瞬時不能反應,隨之而來的危機感大作,膝蓋用力往上頂去,白蘭只得小退一步,但身影仍牢固壓著他。 「你……你讓我吃了什麼?」 「嗯──是什麼呢?」 「我是認真在問你!」 「這樣啊,那我只好認真的回答你了。」他嘴上說得嚴肅,但依舊滿不在乎盯著綱吉嬉笑,他慢慢伸手握住他的手背,看似溫柔的動作實際蘊含了狠勁,綱吉的抵抗沒多久變得無力,迅速被放到身側。 「你到底──」他看著白蘭隨手取把拆信刀往他手心插下,力道兇猛直至啄木,鮮血好比挖到底的石油匆匆噴濺,綱吉驚呼卻不是因為疼痛,剎那他甚至懷疑身體與手掌是否分離了。 「不痛吧?」白蘭狡猾地對他笑。「但這是剛開始……」 仍疑惑的綱吉馬上應證說明,在臉孔做出可怕的扭曲前他繃得死緊,掌心的刺痛忽然侵略神經,那種感覺是你知道你的五根指頭都還活著,但每處關節每個毛細孔都受到千百隻寄生蟲啃食,或者是被人在血管裡灌入幾公升強鹼,痛苦硬生生咬著血肉在體內鑽入鑽出,如果不是先咬住聲音,綱吉一定會狠狠慘叫。 「你……這是……」 「抱歉。」他用姆指擦過鋼吉冷汗潺潺的臉:「這個是副作用。」 「什麼?」 「為了使藥效達到最佳吸收,它會先麻痺體內的身理反應系統;不過這個狀況沒辦法持續太久,接下來它會開始對前外測系統的疼痛纖維前進,因此神經的軸突朝網狀結構延伸到海馬體、丘腦、大腦皮層……」他摸索著綱吉的椎骨拂上,逆著髮絲在後腦杓一一清點位置,然後他捧起綱吉的後腦杓。「它對這些反應疼痛的部位加倍給予刺激後……」 「小傷口也能讓你生不如死。」綱吉左手已經痛得頻頻顫抖。 「不虧是綱吉,答對了!」 白蘭拍拍他的頭,就像鼓勵小狗咬回飛盤的惡質獎勵,綱吉不領情甩開,他瞪視白蘭作出結論:「所以……你是想殺了我嗎?」 「不是喔,我說過了,那是副作用。」他意有所圖的貼近綱吉臉頰,撕摩耳鬢的悄聲說:「只要稍微像這樣──」白蘭拉開他早已弄皺的西裝外套,雙手撥水似地由胸口游下腰際,一股觸電般搔癢令綱吉大幅彈起。 「啊、啊……白蘭!」他眼中含住驚恐,要制止的動作都變得僵硬。 白蘭低聲笑了。「還有,這樣的話……」他解開綱吉的腰帶,手溫順勢滑入褲底,虎口擦過性器根部,扣在跨下稍微分開兩腿,指甲刮著大腿內側的肌膚,力道刻意輕輕放在穴口附近,不打算深入也不打算退去,光是如此就已經讓綱吉幾乎喘不過氣來,尤其是掌心所到之處皆無法克制的輕微發顫。 當綱吉意識到自己的褲口已被退去,他試圖找到什麼退路,接觸冷空調的肌膚禁不住緊張,可對方停滯的手心不放半寸的撫摸,緩慢地揉捏,使一切變得極端躁熱,變相為某種催促,就像受到惡魔吸引隨之起舞,亂了序的血液奔流在他指節下,明明再一些就能碰到重點,卻總是有意無意躲開,不過真正陰險的手段不是這個;綱吉皺起眉頭的雙目露出難耐,而那個人依舊假裝沒看見。 「夠了,你……」 「嘘──先等一下,我還沒說完呢。」氣息徘徊在綱吉耳邊,白蘭親吻他白皙的頸子,一邊情色探索一邊用介紹梵蒂岡城的導遊口氣道:「綱吉感覺到了吧?首先,你的末梢血管會收縮然後心率加快、新陳代謝率上升,接著血糖值也會上升、瞳孔散……」 綱吉伸手遮住白蘭滔滔不絕的嘴巴。「可惡……你也該玩夠了吧,要上就快點。」 白蘭輕拉開沒有份量的抗議,笑瞇瞇地解釋:「會有這些現象,是因為它主要效用是讓交感神經變得比平常更容易亢奮,單以這方面來說效果就像吸毒。對了,你想過做愛加上毒品的刺激下,一個人會變得怎麼樣呢?」 他霍然掠住半昂的器官,用力擠壓慾望,大驚失色的綱吉整個人大大震動,一不小心牽動固定在桌上的手掌,鮮血與冷汗滴滴灑在打光桌面,快感伴隨疼痛剎那爆炸般捲起旋風,他控制不住大叫。 白蘭遏制他亂動的身軀,不忘快速套弄那股惡劣源頭,摩擦著頂端凹處,近乎勤快地撚起甜美慾望,橫衝直撞的快感彷彿能聽見世界崩塌的聲音,綱吉失神地低低嚶嚀,欲要發洩的感官瀕臨邊緣,就在越過最後的底限時忽然被緊緊握住了。 「啊唔……放開……」他攪緊白蘭的領邊,臉色難看至極。 「綱吉這樣可不行呢,再忍耐一下吧。」 「放開……手。」 「那試著更放蕩的叫幾聲怎麼樣呢?」 他瞇起的眼閃爍精光。「你,去死……」 「呵呵,沒錯,就是這個樣子,果然是我的彭哥列。」白蘭抬起綱吉的下顎,欣賞他努力掩飾的羞憤表情。「知道嗎?造成的外在反應從呼吸急促開始,皮膚變得透紅,覺得口渴,身體……還有,一副超級誘人的……」白蘭還想要捉弄他,然而聲調到了最後仍夾雜不夠冷靜的沙啞。 紫丁香虹膜反射綱吉伏於情慾所展露的不自覺請求,那就像透過空氣傳染的病毒,心跳升高節奏還跳掉一拍,赫然發現自己差點淪陷遊戲的白蘭朝綱吉臉頰吮咬一口,總算放開對他磨人的箝制。 綱吉破出水面似地深吸口氣,拋出的靈魂被拉了回來,體液剎時濺在跨邊,他胸腔大大起伏,記不起那瞬間有什麼感覺,只覺得爆發過後的熱量還難以平復,本來迷茫的思緒又透明了些,焦距渙散在打著微微亮光的天花板,結束僵持的手腳才稍微得到聯繫,該死的痛覺再次使他掉入現實。 白蘭替他抽起拆信刀,不想流露軟弱的綱吉拼命忍住了哀號竄出聲帶,刀尖的鮮血就這麼劃過空氣,幾滴掉在他臉頰上滑落。 「綱吉讓我看到了不錯的景色喔。」白蘭流動低劣興味的目光,他舔了下刀面的殘血,放低的聲線若催眠:「過來吧,綱吉……」 綱吉動了動指頭,針扎的熱刺感密佈到手肘,還未爬起的身軀有些昏沉沉,他在半傾的視線中看見白蘭走向一大片玻璃窗前,午後昏色拉長那道陰暗,他緩緩回頭,連接的影子也在動著,右手握著拆信刀,左手伸出邀請:「過來吧,我也讓你看看義大利最美的景色。」這句話聲音遠得彷彿在天國。 或者地獄。 七 那是無聲的景象,捲層雲佈滿天空,地平線兩端融於黃昏的紅澄光芒,無論多麼廣大的城市都浸在這片榮耀下,近代與遠古的建築物縮小數倍摩肩擦踵,擁擠卻又沒有半點不適,好像它們是天生依偎彼此而活,那堂皇聖彼得大教堂和萬神殿之後,眼下是車水馬龍的街道與穿梭其間的蟻狀人流,即使綱吉知道他是從這個至高點望向十月底的義大利,卻仍舊一頭栽進時空洪流的錯覺,他十指貼上強化玻璃,忽然感到腳步虛浮了起來。 白蘭輕摟著綱吉腰際,好似怕他會穿過窗子跌出六十五層樓,胸膛任由綱吉的背靠緊,他揮著拆信刀在玻璃窗上指示:「這裡是艾曼紐二世紀念堂。」他往右側移動。「然後沿著旁邊的帝國大道,這裡是元老院和君士坦丁集會堂,羅馬銀行在這裡,接著在圓形競技場之後……」刀子在映出光芒劃滿弧度,頓在十點鐘方向:「這邊,參議院大廈,多不可數等著宰割的肥羊就在這喔。」 「你的……統治世界第一步是吧。」 他靠在綱吉頸邊耳語:「錯了,我的第一步是這裡。」像黃鼠狼般偷偷伸入僅剩襯衫蔽體的肌膚,在胸與肚間悠閒溜搭;綱吉抓住往下游移的手腕,白蘭淡淡瞟一眼他顯露不甘的眉間。 「好了吧。」 「這是在拒絕我嗎?」 綱吉沒有回答。 「綱吉的超直覺應該知道吧?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喜歡我的寵物反抗呢。」他忽地踢了他腳踝,痛覺令綱吉滑開腳步,失去平穩支點,他咚一聲撞到玻璃,還未喊出疼痛,白蘭又輕描淡寫地說:「想離開的話,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他似乎聽到岩漿滾沸的聲音,強忍躲開逃跑的衝動;綱吉正要開口,白蘭卻先道:「等等,別急著回答,好好想清楚,我給你的選項不是一二三……」他以指腹搓他柔嫩的唇,稍稍陷入貝齒,逗弄裡頭的紅舌。「你只有要或不要,懂了嗎?」然後他故縱一步,打算離開的瞬間,手肘被某股力量扣住了;沒有人看見,他擴大的微笑如魔鬼。 綱吉與白蘭對峙,如果目光能夠具體化,大概會看見上千個刀光劍影,然而白蘭知道他只需要一副不耐等待的模樣就夠了,綱吉捏緊的拳頭終究是得鬆開,他戰戰兢兢的背過身,咬緊的唇齒快要磨出血,氣憤與羞赧的情緒勉強才壓下去,抖不停的雙手潛入襯衫下襬放在臀上,他專心聆聽自己的呼吸聲,裝做不知道自己正掰開兩瓣圓潤的肉團,露出顫巍巍的穴口。 僅餘空調運轉的房間安靜嚇人,即使不回頭看,綱吉也能清楚知道朝他而來的輕微聲響,猛然一隻手撞入他臉邊,壓在玻璃的手臂隔絕一個領域,白蘭身上香甜的氣味濃厚嗆人,綱吉微微聳起肩膀卻不敢有任何閃躲。 「不是這樣而已吧。」他笑容停在可恨的角度:「綱吉?」 綱吉吞了口唾液,吐息不自主加快,閉起眼拒絕後方的質問。 「傷腦筋……我實在不想這麼做。」白蘭另一手把玩著拆信刀,不明意味的嘆口氣,將刀口抵在綱吉的尾骨上,冰涼的金屬化為強烈威脅感,在汗溼肌膚上左右比畫,以不傷人的力道一撇一撇逐漸掉入股間,先前被刺中手心的恐懼油然而生,雞皮疙瘩的感覺由後邊迅速傳遞四肢,綱吉終於忍不住想說什麼,硬物猛地擠進後穴。 「嗚啊──住、住手……」 「不對喔。」白蘭將冷硬的物體更推進幾吋,凶狠攪了一圈,傷口裂開的血腥迷糊嗆進鼻腔,因為藥物串聯的效應使羞辱變得比往常加倍痛苦,綱吉貼在窗上粗喘好幾口氣,雙手的力氣早已盡失,即使一天前被出入過的地方也無法承受如此折磨,他半耳鳴中聽見白蘭陰森森道:「再說錯一次……」他抽出刀柄。「就換另一邊插進去,讓裡面流更多血怎麼樣?」 綱吉狼狽的表情上畫出一抹無奈:「那不如,插進這裡看看。」他抖著指頭劃向頸動脈;回應這個挑釁,白蘭悶悶笑一聲,縮回擋住他左面光線的手臂。 「真是的……即使到了這個地步──」 後面的箝制稍微退開,綱吉心裡因此鬆了點戒心,下一刻突如其來的巨大壓迫落在肩胛,摧毀理智的一聲撞擊炸裂,他還以為自己要用全身弄碎這整面玻璃,額頭的鈍痛打暈了一半意識,燙熱的硬物近乎撐破穴口的氣勢搗進來,一點一點但結實的填滿甬道,他肌肉微幅的抽蓄,狂熱叫囂的疼痛在體內四處撒野,不過剛完成一半,成串驚叫根本無法遮掩。 綱吉張攏指頭想抓些什麼轉移注意,觸摸到的東西卻只有滑溜無比的玻璃面,再怎麼奮力掙扎看起來也只會如同貓咪磨磨爪子,毫無支撐可言的平衡一下子歪斜,若不是腰桿依賴白蘭扶持,他的膝蓋恐怕要重重落在地上。他算準這點了,混帳,綱吉憤恨的想;這個時候,無論誰在附近大樓的窗邊,他只稍微往上一看,很快就能欣賞這幅春色無邊的景象。 「還是,一樣倔強……真令人不爽呢。」白蘭咬了咬他的肩膀,毫不客氣將剩餘部份吋吋挺入。「反抗又不過界,所以更讓人傷腦筋,每次啊,我老是想著到底是要在這裡挖掉你的眼睛、折斷你雙手還是掰走你的腳什麼的。結果,我一次也沒做到……」 他那種調侃語氣綱吉不知道聽過幾遍,綱吉選擇遺忘他剛剛吞下了什麼東西,儘管它正在自己體內助紂為虐,誰知道這個狀況還會持續多久,但既然是密魯菲奧雷的首領就絕對不會讓他的獵物太快活;綱吉低罵了幾句髒話,最後一點的肉刃完全沒入了,他以為總算能夠小憩片刻,但急切需要裡頭適應的尺寸馬上熱辣辣得動起來,本來因為鮮血而稍微濕潤的地方都變得乾澀過分。 「哈……就不能有一次慢一……點嗎?」 「真抱歉呢,我跟綱吉不一樣。」他重新深入溫暖地帶,嘴角依然維持笑意:「我可不會虐待自己,尤其是,做愛的時候。」 「劣根性……哼唔……」 「綱吉,也──一起吧?」他因握刃帶血的掌心把握了他性器,看似好心服務,不過是一下沒一下的玩弄霸了。 即使如此也足夠了,綱吉輕甩了甩頭,在更高的浪潮打來前,他悶哼著要阻止滿溢的慾望,可先前就因為後穴快感開始騰升的地方早就無法克制,一時也擋不住的接踵興快襲來,顫不停的手與另一人交纏在性器上,綱吉試圖變換這個窘境,夾擊的快感卻使他進退不得,淫靡得無法自拔,高空與建築在淚光之外模糊起來,紅紅黃黃渲染一片,分不清方向。 「綱吉,似乎很滿意呢。」白蘭愉快舔舐他的後頸。 「別再,不……那裡……呀……」 「喔?比預料中,更快……有精神呢。」 「閉、閉嘴……唔,啊、啊!」他哭喪的含緊嘴,本來是想盡力哽住哀乎,但總是事與願違。 不管是前面還是後面的衝擊,每當被力道向前推一次,綱吉就得用肘關節擋在玻璃上免得又讓腦袋撞得暈茫,這種違背自然人體的姿勢實在不適合長時間活動,別說肩膀痠疼不行,延展的背脊也連連受挫,可那頭慾望駕馭的野獸看出落在下風的綱吉,對準了目標更加不留情,在那個點上來回,彷彿要直接弄壞的突進猛出。 紅潮順風吹進體內,破壞所有神經卻殘忍地保留它們傳遞功能,鮮美的漂浮感徜徉直到心臟,碰咚的聲響,屬於自己的,或者白蘭的;綱吉努力調適風雪翻覆的呼吸節奏,朦朧中一陣雜音出乎意料撞破曖昧空氣,像幻覺一樣忽隱忽現,他稍微提回一點精力在身體以外的地方,果然有什麼聲音,是單調的公式化鈴聲,不是他的手機。 「你……的?」綱吉瞄到那被掃到地板的室內電話。 對轉過頭來的綱吉,白蘭毫不猶豫的吻住他,成功把「要不要……」這句話接下來的所有字全部吃掉。 「唔嗯……你們家正一,會哭的……」他在喘息間勉強湊足一句話。 白蘭興致盎然地回道:「我沒說過嗎?那是我的樂趣之一。」 然後又是天翻地覆的律動,綱吉忽然覺得先哭的其實應該是自己;那股熟悉的暈眩再次奔騰視界,腹直肌一度被拉扯得如斷線風箏,在天空擺盪遠去;熱,快意,還有疼痛,非常非常的疼痛,猶如一場大型傳染病,從那個地方漸漸分布四處,下肢像落葉窸窣顫抖,不小心滑了幾次,再被人提起,每個關節全都卡卡作響,吐息濃重吹在玻璃表面貼滿一圈霧氣,額葉早就混亂得無法處理言語。 他緊緊閉起眼,猛然的衝撞讓上半身幾乎撞震了景窗,燙人的濃液直衝內裡,抽蓄直逼瘋掉的肌肉神經頓了頓,括約肌脆弱收縮,在他大口吐氣前,後面的輔助力已退開,他同時跌坐地上,合不起的腿間能看見由後穴流出的一絲絲濁白。 「夠了,全部……」綱吉心裡對自己說什麼,強悍的破壞力讓思緒無法迅速建構,一股深深喪念盤旋在綱吉心中,他疲憊的半靠窗旁,咕噥著:「浴室……」然而他沒有得到回覆,身後餘存整理衣褲的摩擦聲。 綱吉輕飄一眼白蘭,似乎他的精力都被撈到他身上,相較於自身的狼藉,對方看上去好多了,不過他那件天然棉絨的外衣還是因為汗水而半濕;白蘭撥開貼在額邊的細髮,前後拉著衣領透氣,一邊不耐煩地走向仍舊響不停的電話,突然他愣了下,好像這時才發現房裡多出個什麼東西。 他回過頭眨眨眼:「綱吉?」 「你……」綱吉皺起眉。 「啊,想換洗嗎?」 綱吉觀察白蘭的表情變化,後者偏頭指向房間內的旋轉梯:「那邊上去,左轉直走,右手邊最後第二間。」 「你剛剛……」 「還是,需要我幫忙嗎?」 「不,我自己可以。」 「真的?」他打量的視線纏繞而來,黏搭搭地緩慢滑動,讓人錯以為被舔舐了全身。「你身體看起來似乎在說不可以呢。」 「不用你多操心。」綱吉拉起長褲站直身子,雙腳確實明顯不穩,如果可以他很想就這麼躺著不動算了,但要那個男人幫忙?開什麼玩笑,他已經找回自己存有的理智了。「不準進來。」他補了一句警告,走上樓梯。 白蘭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他打開棉花糖包裝,這才慢條斯理地接起話筒。 電話裡不是他預料的可愛心腹,大概是哪個不怎麼有交集的下級隊員,說話吞吞吐吐根本不懂什麼叫效率,白蘭親切安撫了幾句要他轉接電話的命令,對面那頭才匆忙想起自己的任務。 幾秒後電話那邊交代了一句在二線上,白蘭立刻按下切鈕,斷掉的音源接回話筒,他靠在辦公桌旁閒散捏玩著棉花糖:「你好啊,富蘭納瑞先生。」 「喂,你這還叫專線?居然打了第四通才接,這個電話比現場直播的綜藝節目還難打通。」 他換另一手接聽,一口一個享用棉花糖。「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就算你答對問題,我這裡也沒有寄送禮物的客服部門。」 「怎麼了?這麼恐怖的語氣,是因為我打擾你的好事了?」電話一端傳來長串悶笑的男聲,見白蘭沒反應,他忽然停下,正經道:「難不成被我猜中了……喂喂,現在可是美好的下午茶時間啊,不怕過得太糜爛嗎?」 「喔──我就是熱愛在你所說的任何一天『美好的下午茶時間裡』過足糜爛,你要來一起試試看嗎?」 「我可沒有你的恐怖精力。」 「如果你只有這句話可以說,那就別來煩我。」 「白蘭,你沒聽過耐心是美德嗎?」 「聽過,而且剛剛已經被我吃掉了,富蘭納瑞先生。」 「如果我說,現在這裡有一個你會喜歡的點子,應該可以把你的美德吐出來吧。」 「等我聽了再考慮。」 「當然可以,不過有附帶個條件;你能想辦法把彭哥列弄來我這嗎?」 他吞下棉花糖,舔舔齒間:「你要做什麼?」 「我以為你這個人做事不會太囉唆,就一句話?」 「看我心情。」白蘭掛上電話,又拿了一個棉花糖。 他攤開掌心時,有幾滴鮮血掉落在電話旁,那只右手曾握過刀刃的地方滲著血紅,白蘭差點就要忘記這個傷口。他對自己冷冷做了怪笑,在辦公桌抽屜找到一條手帕,胡亂綁一圈當做緊急止血,同時側頭看了看往二樓的樓梯口,瞇起眼思考什麼,在第十幾個棉花糖陸續塞到嘴裡不久他大步朝它走去。 辦公室上層是老闆專屬的休息地方,他熟門熟路在客廳暗格搜來一串鑰匙,打開浴室的門鎖,毫無顧忌的闖入瀰漫熱霧地空間,並且不意外看見那位彭哥列首領昏睡在浴缸中。 八 綱吉醒來,首先是暈眩和沉重的感覺掩蓋一切,然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相當舒適的柔軟床鋪上,米白色的純棉床單印有淡黃碎花,同款羽毛被覆在身上,輕柔而溫暖,大得能四處滾動都沒問題,但這不是他的房間,同時他察覺冷颼颼的身子被剝了晶光,皮膚透出冷凍肉塊的溫度,顯然在他昏睡的這段期間恐怕已經過了很久。 他手掌的傷已經包裹了繃帶,消毒水和紅藥水透過層層疊疊鑽到他鼻子裡,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做過處裡,茫然意識還停留在熱水灑在身上那時候,綱吉迅速坐起,腰與雙腿發出雷劈般酸痛,他臉皺了一團,但仍不忘警戒地往週遭搜索一遍。 寬敞地房內相當昏暗,依賴窗簾外散落的虛光只能隱約瞥見幾抹家具形狀,最接近他的小櫃子邊放了一件視覺線條的黑白T桖跟普魯士藍直筒長褲,不論尺寸或樣式看起來都不是白蘭會選的款式,綱吉隨手將它們抓來,四處張望仍沒找到當初穿來的衣物,眼前這兩樣東西顯然在告訴他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也許是昨晚那個奇怪藥效還殘留著,無關哪一個地方都在對他大發脾氣,令人質疑是否連細胞都曾被白蘭抽出來受過一串折磨,不過這還不重要,綱吉的處境比起水深火熱的夜晚,現在的死寂氣氛也沒有多快樂,他的戒指還在,可是隨身攜帶的皮夾、手機甚至手套全跟著西裝不翼而飛了。 如果平常遭遇類似事情他能無所謂,不管是在無關緊要的路人手中或者在扒竊者的口袋裡,彭哥列家族從未讓老闆遺失任何東西超過四十八小時;在這裡,尤其是最後一次保有意識所接觸的人是密魯菲奧雷首領,了解這個男人一切作為就別想談論運氣,他得靠自己。 綱吉穿好僅存衣物,剛下床就踩到一疊紙張,他摸著又拉扯到的腰側,暗罵幾句粗話,仔細一看不只是床邊,這些零零散散的紙塔隨意擺放,數量和焚化爐傾倒場有得比較,他忍不住猜測究竟能有什麼事情可以如此瘋狂闖入一個人的生活,也或許統治世界最顯著的一項工程就是從搗毀房間開始。 綱吉翻開幾張文件,瞄見幾行條文的關鍵字,諸如家族、部隊或者相關聯盟事項,部分電腦列印的細體字旁有親筆更動痕跡,有些簽名欄上則還待主人確認完整。終於,他總算明確知道自己所待的房間屬於誰,應該說除了那個男人以外沒必要做第二考量,只有白蘭能毫不愧疚把重要合約當紙飛機玩還大剌剌跟它們睡在一起,如果是在彭哥列他已經能預期數發子彈貫穿腦門的畫面了。 然而意料之外地是,房間看上去雖然狼藉凌亂卻不曾有一點骯髒,長期棄置的文件不可能不沾染一點灰塵;綱吉游移的探索停了下來,他想起白蘭曾經問過他一件事情,似乎是關於如何用最完美的方式保密重要的東西。那個時候徹夜做愛的餘韻還沒結束,白蘭指頭捲起他的髮尾,一邊為這件事情做了總結:「知道嗎,綱吉,試著把樹葉藏在樹林裡。」說起來老套但總意外管用。 綱吉為現在的情況哼笑起來,這位密魯菲奧雷首領隨心所欲的程度如今只能用可恥來比喻了,因為即使義大利沒有樹林他也會親自造一片人工西伯利亞。 想到這裡,忽然有一抹反光吸引綱吉的視線,就算夾雜在諸多繁雜文件裡也無法遮掩,光滑表面與其他紙張磅數不同,那是張照片,一個大家族的合照,清一色筆挺西裝和黑皮靴,頭髮梳整得一絲不苟宛如大企業幹部,與之微妙的差異是那些人笑容中充滿凝聚於黑暗的神采,是綱吉最熟悉不過的世界。 其中有一人的出現,讓他感到不對勁。 「原來彭哥列首領專長是刺探商業機密嗎?」 綱吉投注的照片被抽出手中,取而代之是白蘭那張嬉笑臉孔。 「這個習慣不太好喔,綱吉。」 綱吉愣愣地忘了合嘴:「你什麼時……」 「這裡可是我的房間喔。」 雖然說得理所當然,但沒有人進自己房間還會偷偷摸摸地貓步進來吧;綱吉忍著吐槽。 「你很介意那個東西?」 「介意什麼?」 「我不太清楚,我想應該稱它是……商業機密?」 「你說照片嗎──」白蘭矯情地故作為難,彭哥列首領出乎意料的鎮定令白蘭覺得有趣;他轉玩照片,一邊發出低吟一邊將眼神轉到思考時的高角度,讓人以為他在解一道難解的微積分時,他突然變回那抹霓虹燈笑容:「好吧,我是不怎麼介意。」 「那應該也不介意我發問吧。」 「綱吉,想問什麼呢?」 「他是誰?」綱吉指著照片中大約是主位的男人。 白蘭返回照片正面隨意撇一眼:「傑克華爾森。」他笑了笑。「別說你忘記他是誰,這不是你的好目標嗎?」 「我是說他身邊那個人。」 他又看了下照片。「那是他的副手,魯道夫。」 「不是他。」綱吉搖搖頭,為了準確辨認,他抓住白蘭的手,指出位於華爾森左後側的一張臉:「我是說這個人。」 「這個手下嗎?」 「我說的是這個。」 「啊,原來是他啊。」 「等等,方向根本不對吧,你……」認真改正的綱吉抬起頭,發現白蘭正以逗弄小動物的玩味表情盯向自己,其中一個帶有危險因子的氣息衝到綱吉腦海,他連忙放開太過親暱的舉動,退後一步又道:「那個人……你知道他是誰吧?不要裝傻。」 「裝傻?沒有這回事喔。」白蘭不在意綱吉閃避,他微微側頭:「我只是很驚訝你會注意到這種不起眼的傢伙啊。」 「也許對你來說不是這麼不起眼。」綱吉冷靜指摘。 「那麼,你又為什麼對他有興趣呢?」 「你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嗎。」 「只要是你的問題我不是從來都沒回絕過嗎?不過你也知道我們的規則吧。」他輕輕吻了綱吉的臉頰。 綱吉稍稍後傾,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心中一如被審問作案的犯人般,小心翼翼地反覆捏著思緒,他希望能從中找到可以不做解釋的機會,可他所得到的東西只有兩道迎刃有餘的催促目光;如果在這裡什麼都不說的話,就無法得到更多情報了。 「我見過他。」綱吉不甘願補充:「在越台伯……」當他附約前去貝羅奇奧及普皮談判時,率先替他開門和倒酒的那個人──綱吉不想將這件事情告訴白蘭,因此最後只是靜靜帶過,只給了結論:「這個人幫我領過路。」 白蘭表演默劇似地誇張眨眼:「你說,他……替你──領路?」 「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世界上會發生的事情總是數不清啊。」 「你剛才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 「那個啊,我是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在那裡碰面……」他語氣參入忍笑的抖音:「不過,這麼看來華爾森的養子似乎不太老實。」 「華爾森的……養子?什麼時候的事情,他應該不可能會隨便收一個人當養子,理由是什麼?」 「因為那傢伙不是可以搬上檯面的繼承人,華爾森和他的夫人在婚約協議上有一項條款,如果婚後任何一方發生外遇,對方將有權接收其名下的所有資產,所以呢,要是不小心抖出這件事情,那個女人可是躺著也能賺到翻了。」 「華爾森……」綱吉深思的目光豁地注於白蘭嘻皮笑臉的表象:「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跟他養子認識的?」 「唉呀,真是敏銳的超直覺呢,綱吉。」他讚許地親親綱吉,若有似無擦過著唇間,甜膩地氣息徘徊不散:「不過,接下來的情報涉及程度很貴重喔,恐怕不是現在的你可以負擔。」 「何不試試看?」他扯住白蘭的外套,拉近然後回吻,倉卒卻不生澀,雖然還不夠老練也足以挑逗人心了。 白蘭樂於接受這個意外,他深入交換氣息,黏膩的唾液粼粼,相互推讓了幾分,他捏捏那美味的唇瓣,依依不捨地嚐一口,在不可自拔前迅速退出。 「抱歉,我是很高興這個邀請,但是,不行。」 綱吉輕輕喘著,臉色顯現些微不可置信,並沒有放開揪緊的指頭:「你──果然在計畫什麼。」 「我承認,而且我現在就要讓綱吉參予我的計畫喔。」他將一團鮮白衣物猛塞進綱吉手裡。「這是小正在總部備用的制服,跟你身上T桖尺寸一樣,應該不會不合。」 綱吉莫名地看看手上的東西,霧亮的皮光泛著雪色,內側棉柔的材質是一般打折品不能相較,他翻開整件衣物,居然是記憶中刺眼的制式服裝,它左胸別有銀飾,代表的階級似乎不小,是專屬於密魯菲奧雷的標誌。 「這是什麼意思?」綱吉皺起眉,忽然想到他起初要找的東西。「我的那件西裝呢?還有手機也……」 「它們已經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保管了。」 「把東西還給我。」他本來要丟掉制服卻被白蘭推進懷裡。 「想要用彭哥列的方式跟我討論事情的話──真是抱歉,我現在完全提不起興趣喔。」 「你……」 綱吉聲音悶回了喉嚨,飽含不滿情緒的眼神全數被白蘭高瓦數微笑打回,這時即使綱吉提出任何反駁恐怕連審核都不會被接納吧,再次證明這個男人可惡起來,就算是總理下命令也無法摔壞他那張十足厚臉皮,說是堅固得可恨只是剛好爾爾。 「然後呢,你到底想做什麼?」綱吉認命旋開外套,把手臂套進制服。 「我們一起出去玩。」 綱吉撚著拉鏈的手頓住。「去什麼?」 「出、去、玩,這麼簡單的文法你沒理由聽不清楚吧。」白蘭幫他理了理高領,愉悅地順手扣起銀扣。「因為是在這棟大樓裡,如果不加一件相同的制服,綱吉會變得很顯眼喔。」 「等一下,什麼是『我們』?」 「嗯,就是我們啊,你,我……」他指了綱吉又指向自己。「兩個人。」 「我拒絕,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兩天以上都不跟家族連絡吧。」 「那件事情我已經幫你辦好了。」 「什麼!你、你跟里包恩連絡?」 「不好嗎?我可是很正式的用了討論同盟合約會議的理由,順便邀請彭哥列了解密魯菲奧雷的內部運作而已啊。」 綱吉苦笑一聲;明知道白蘭從頭到尾根本就不打算同盟,卻沒想到他可以這麼理直氣壯的假公濟私,一想像他與彭哥列的教師要如何聲氣相求,那景象就有股不言可喻的好笑感。 「里包恩絕對不可能答應這件事情。」 「綱吉果然是他的學生呢,那位阿爾柯巴雷諾聽我這麼說之後,就告訴我要是想做夢就回床上睡覺,沒時間陪我說廢話,所以我只好回答他──」白蘭眨下眼,神情認真的做演講準備,口氣卻如孩子俏皮:「如果彭哥列家族不答應的話,密魯菲奧雷很榮幸能請彭哥列老闆搭乘專用靈車回家,到時還希望貴府準時在門口接風,才讓他相信我就算不睡也可以做夢。」 「喂──你這根本是恐嚇吧!」 「沒辦法啊,不只是綱吉那邊,我這邊也有讓人討厭的垃圾,要是用官方手段請彭哥列首領到這裡會惹來麻煩呢,而且我也不想讓小正的囉唆大叔病更嚴重;也就是說,綜合以上理由,你可以諒解吧?」 「在那之前,我覺得重點好像不是能不能諒解……」他換上同色長褲,任由白蘭在自己腰上拴好皮帶,心裡覺得眼下狀況實在太荒繆了。「應該說我根本找不到諒解的點在哪裡,說什麼囉唆大叔病的,到頭來主謀不就是你嗎?」 白蘭笑笑。「不虧是出身日本的綱吉,吐槽功力完全沒退步。」 「被你這個人誇獎我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是嗎,我還準備給你不錯的獎品喔?」 「那種東西你自己留著用。」綱吉不用想也知道那絕對是令自己窘迫的東西。 「不需要客氣,綱吉。」他像設計師般打量著眼前作品,替綱吉拉平制服上一個小皺摺。「好了,大概就這樣吧。」 綱吉摸摸胸口,衣料平滑且冰冷,他並非是第一次看到這件制服,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穿上它,甚至是站在密魯菲奧雷首領身邊;他嗅嗅散發薰衣草氣味的制服,昔日令人神經繃緊的色澤,這一刻似乎正在嘲弄他般更加鮮明,白蘭注意到綱吉扯了扯袖子,巴不得手從袖口縮到衣服裡,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那般,白蘭無可自拔熱衷於他腹背受敵的模樣。 九 穿戴整齊的侍者為白蘭和正一打開玻璃門,鋼琴樂輕飄飄地迎向耳邊,面向馬路的整排鐘型玻璃窗掛著紅布絨,左右分別繫在窗框邊,室內燈光刻意調節在能看見路但無法一覽而盡的神祕情調,每張餐桌擺有一盞小水晶燈,黃芋和薔薇饒著燈飾綻放藍色霧光,精緻華美。 白蘭掃視穿梭在走道之間的服務生以及用餐客人,他能清楚感覺到一些注目,雖然不是全部,但打探的眼睛如十二月份荊棘叢般冷漠又刺人。 這是去年春末的時候,街道與室溫差距還不大,白蘭注意到正一是第六次往身上密魯菲奧雷制服摸了,那雙略微焦略的深綠虹膜時不時瞥向他,白蘭表面上裝做不知道,心底卻感到好玩地想,正一肯定是在後悔來之前沒有堅持要換便服,使得他們必須曝露在一群戒慎恐懼的目光中走進這家餐廳。 「白蘭大人,您就穿這樣進去嗎……」果然正一忍不住用著日語輕聲問,只要不是像指揮部隊那種大場合,正一還是習慣使用母語,這對身為老闆和義大利人的白蘭其實相當無禮,但在白蘭轉換自如的多國語言下,有時甚至對話好幾句正一才發現白蘭配合他以日語對談,因此正一似乎也老早不在乎什麼禮儀了。 「白蘭大人?」正一對一直沒有回應的白蘭呼喊,似乎此時才發現的白蘭回過頭,眨著一雙漂亮眼眸道:「啊,有什麼問題嗎?」 正一只能吐出長嘆。「不,沒什麼。」 白蘭慣性擺出那張笑臉,向櫃檯指示:「六人座,謝謝。」 繫著黑領結的場內服務生四十五度鞠躬,像隻準備介紹農場的公雞走在前頭帶他們入座。 「還有誰要來嗎?」正一看著其他空盪的椅子問。 「大概吧。」 「大概?」他扭扭嘴角,但也差不多該習慣密魯菲奧雷老闆的處事常態,正一決定專心放在點餐本上。 「小正八成又擔心什麼無聊的事情了吧。」 「我才不會擔心什麼無聊事情,但那些……」正一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又嘆氣,放低音量道:「白蘭大人,如果是見黑手黨的人,我可不太想再對那種場面。」 正一會這麼說,想必打開始就不認為白蘭會單純興起吃晚餐的念頭吧,他口中的「那種場面」,其實白蘭也大概能猜到一二。 幾個月前墨西哥有個合作對象,他在預計五五分的走私毒品上動了手腳,前去交易的部下被炸成肉醬送回密魯菲奧雷,其中也有黑摩咒的人受到波擊,使得密魯菲奧雷本來就爭執不休的內部更添一筆混亂。 白蘭一向不會對背叛者手軟,處決那些陰溝鼠後連餘黨也不放過,為此首先得取得硬碟裡的交易帳本好對照所有追蹤名單。本來這差是輪不到身為首席工程師的正一親力親為,不過聽切貝羅那兩個女人說入江正一悠哉得玩起新接龍整天待在冷氣房,白蘭就覺得不把這部署放出來溜溜實在太愧對密魯菲奧雷會計部每個月的高薪支出。 他想像正一會如何滿臉困擾又不得不接受──如同彭哥列那位高嶺玫瑰未來的樣子時,白蘭跟人說話的尾音都帶上音符,轉頭還撥了電話,請人訂購整卡車白色秋牡丹隔天灌滿員工房門口;雖說少不了收到正一的強烈抱怨,不過擔當解開密碼鎖的任務他是責無旁貸了。 正一跟著戰鬥成員去一趟墨西卡利的基地,位處邊陲地帶天氣熱得足以煎熟荷包蛋,在單薄的日光燈下一面凌虐俘虜一面解碼,某方面來說其實頗符合白蘭的惡趣味,那個時候的正一恐怕才剛了解到人體即使少了半個腳掌用火槍一燒止血再由傷口釘入好幾根五吋釘,除了瘋狂疼痛外仍然可以神智清醒得嚇人。 「放心吧,這次的人可不是能這麼隨便應付呢,而且遊戲還是玩久一點才能知道樂趣啊。」 「唉,我知道了。」正一聽見白蘭這麼說,也就不在抱怨地點頭。作為白蘭的心腹,這幾年他多少摸清了老闆脾性,會讓白蘭說出「不能隨便應付」的對象,想必是大有來頭吧。正一思考該怎麼隨機應變,也隨手翻翻一兩頁點餐本,眼睛停在今日特價的欄位,他對一旁久候的服務生道:「一份燒烤豬排。」回過頭時發現白蘭有趣的看著他,只好又問:「怎麼了,白蘭大人?」 「沒什麼。」白蘭支著臉,指向點餐本上某個項目。「我這邊想先上甜點可以吧?我要一客彩虹棉花糖聖代,請盡量快一點喲。」 服務生必恭必敬頷首,複述一次紀錄餐點後,收回兩人手上的點餐本,此時白蘭才饒有興致道:「小正,你剛剛是不是在找單價最便宜的特餐?」 「唔,這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是豬排?」 「什麼『為什麼是』……」正一扒扒頭髮,感覺回到大學時代,被教授問了道簡單的算術問題卻因為疑神疑鬼的關係遲遲不敢做答。「就是覺得『這樣也可以吧』,反正我又沒特別堅持要吃其他東西……話說回來,難道我不能吃豬排嗎?」 「是男人的話不是應該更果斷一點,大喊『給我一份烤全龍蝦』或者『給我來個雙倍橫肌牛排』──之類的,不是嗎?」 「幹麻要刻意做那種引人注意的事情啊……」他滿臉莫名奇妙。 「小正就是因為這樣才找不到女朋友喔。」 「就算有女朋友也不會做那種事情啦!」 白蘭居然頗為嚴肅的說:「不,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一輩子就完了。」 「為什麼不過是吃個豬排一輩子就完了啊,這是什麼道理?」 「這不是道理,這是人生。」 「白蘭大人……」正一露出腸胃開始感到刺痛的模樣;到底是天生上與人類構造就有差異還是他做為一名下屬輔佐的不夠好,為什麼白蘭總能夠想到這麼多問題考驗他的常識,正一也許正這麼想著,低下頭,嘟嚷道:「我可不是因為想被耍才調來義大利工作的啊……」 「對了,小正沒有聽過飢餓的路波先生嗎?」 「啊?」正一愣了許久,白蘭卻非常自然的回看他,雖然這個話題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但比起被質問做人道理,如果聽聽故事好像就不這麼壞吧。於是,他趕緊問:「那是什麼寓言故事嗎?」 看穿正一意圖的白蘭笑了笑。「差不多吧,飢餓的路波先生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故事,每到一個村莊他就將那裡的食物吃得一點也不剩,終於連最後一個村莊的食物都吃光了。」 「吃光了?」 「故事還沒完喔。有一天飢餓的路波先生實在太餓了,他看著自己自己的腳,忽然覺得它看來很美味,於是他啃起他的腳。」 「咦──吃、吃自己?」 「是喔,等到腳被吃光了,他換吃大腿,直到整個下半身都吃光了,飢餓的路波先生還是一直不停的吃著……」 「等等,這故事也太詭異了吧!」 「確實很詭異呢。」他悠然地揮揮指頭,彷彿面前有一隊管旋樂團。「所以啦,比起有恃無恐吃光食物最後連自己也吃掉的路波先生,偶爾吃到美食就需要鼓起勇氣的小正,或許你才是幸福的人呢。」 「誰是偶爾吃到美食啊,明明白蘭大人平常怎麼勸也不肯吃正餐,我很擔心您是不是還記得刀叉要用手拿。」 「說得也是,如果我真的忘記,可能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白蘭露出傷腦筋的模樣。「那麼,等一下買單時各自付帳……」 「對不起,就請忘記我剛剛說的話好了,白蘭大人。」 正一雙手合十,雖然不是說真的付不出來,但無論家裡或外地支出一向是給入江母親管得嚴謹,要是被看到信用卡帳單多出這一項,不被問出個什麼底,母親是不可能放過他;正一偷偷瞥著白蘭,他的老闆依舊笑得人畜無害,陡然他腦海浮現慘白光線下被凌虐的人質,正一緊閉上眼,甩掉可怕的景象。 服務生將甜點送到了,由芒果、草莓、巧克力組成的三色冰淇淋,附加色彩繽紛的棉花糖伴巧克力脆片裝飾成花圈,上頭淋上一層一層黃紅雙色水果漿糖,儼然是火山爆發的彩虹世界硬是塞進一隻水晶寬口杯,份量看起來是準備挑戰女人的另一個胃袋有多寬。 「不是我想囉唆,但您要在正餐前吃這個?」 白蘭不置可否地偏頭,將兩歐元放進服務生的口袋裡。「請幫我送給那一桌的女士。」他指向離他們一個走道約三四個位置的地方。 「請問需要屬名嗎?」 「不用。」 正一視線跟著服務生轉向他右後方的位置,那桌有四個客人,三男一女。大概是才剛入座,他們還在討論彼此的餐點跟一些生活瑣事,意料之外說得也是日語,女士一身色土丁桂色的小禮服襯著白皮膚優雅動人,男士們量身訂做的西裝和裝飾袖扣遠遠一看就知道價值不斐,其中個子較矮小的男人似乎是團體裡的重心,總是被圍繞在話題中有說有笑。 正一眨眨眼,定睛在那個矮小男人的右手無名指上,同時他深吸了口氣,對白蘭道:「那個戒指是……他是,彭哥列?」 白蘭依舊是笑著道:「我準備吃正餐了,小正。」他看著正一──正確來說是透過正一看著後頭的人。 服務生把聖代放在餐桌上,綱吉奇怪的看著這個甜點再轉向服務生,然而對方並不像是弄錯了客人送餐,正想要開口詢問,服務生彎下腰,手勢停在與綱吉視線齊高的位置伸往斜對面座位。 「這是那位客人請小姐的甜點。」 當服務生這麼解釋時,白蘭和正一同時收到綱吉探索而來的目光。正一趕緊轉移視線,而白蘭則落落大方地對那位彭哥列首領點頭致意,可惜對方的反應是眉頭微微一皺,好像陡然掉進森林看見棘手的白野狼。 「那小白臉是誰啊!」獄寺說。 綱吉還來不及發表意見,獄寺已擺出抓住對方領子揍一拳的氣勢,說什麼都要準備衝出去了,但山本更快搭上獄寺的肩膀按捺住,他起身露出開朗笑容道:「讓我去問看看吧。」 察覺到其中一個男人正走過來,正一在心理「哇」地低叫一聲,拿起桌上的白開水假裝他只是無意間坐到這張椅子的模樣,等到他驚覺白蘭離開座位時,白蘭和對方已結束基本的招呼,談論些摸不著頭緒的話題。 「你是山本武先生吧。」白蘭握住山本的手,順勢把他帶向餐桌旁。「知道彭哥列的守護者時我已經久仰大名了,沒想到你們也會在這裡吃晚餐。」 「是嗎?哈哈,我們首領……」 「彭哥列先生也來了嗎?」 「是的,他──」 「原來如此,那真是太好了,這也算是緣分,不如你就坐在我們這桌吧。」 「咦?但是……」山本要回望綱吉,半途卻被白蘭巧妙的擋住,他半軟半硬地將山本擠向內側,從旁人來看,這幕根本是牧羊犬把落單綿羊踢進柵欄的牧場秀。 山本不知不覺被貢上椅子時,綱吉以為山本只是因為對方款待沒辦法果斷拒絕,不過現在那張爽朗表情正化為無辜飄向他們,好像是在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棒球笨蛋在搞什麼啊?」獄寺咬著菸抽了抽臉。「居然一副跟對方混熟的樣子。」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呢?」坐在綱吉身邊的京子問。 「真是的……十代首領請稍微等一下,我過去看看。」 「啊,等一下,獄寺……」京子站起來,可是獄寺已經翻過桌子走遠,她只好無奈地向一旁道:「這樣可以嗎,綱?」綱吉盯著對面的桌子看,沒有回覆京子的話,她又試著再叫喚一聲。 這時才意識有人說話的綱吉愣了一下,一回頭便見京子擔憂的面容,他從容地搖搖頭道:「沒關係,那個人……我也想知道他是誰。」這麼說完,獄寺吵鬧的聲音連側耳傾聽都不需要,鄰座有好幾個客人也因此投以嫌惡的目光。 「我們可不是來跟你閒聊的。」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獄寺凶神惡煞得幾乎要成怒髮衝冠的經典範例。「聽著,你這傢伙,別以為我跟棒球笨蛋一樣會傻傻的被你耍!」 「怎麼會呢,彭哥列嵐之守護者一直都是以首領右手著稱,像這樣難得人才,我可不敢隨便捉弄。」白蘭還是拉著笑,聲調沒有半點畏懼。綱吉忽地感到些許有趣及佩服,面對難堪場面仍沒半點張惶失措的人不少,但可以完全沒有半點破綻的裝腔作勢他是第一次看到。 「對了,上次聽說彭哥列跟阿瓦蒂家族的談判之所以能夠和平收場,好像是雨之守護者從中輔助的關係,這麼說來彭哥列家族還真是人才濟濟呢。」 「什──是那個棒球笨蛋堅持自己去的,本來是我的工作,像那種事情我一根手指就能夠搞定了!」 「是這樣嗎?」 「你是在瞧不起我嗎!」獄寺一手伸進西裝內側,似乎要拿出什麼手槍或是炸藥。 「不,請聽我說……」白蘭不顧獄寺抵抗搭上他的肩,一轉身便牛頭不對馬嘴的介紹起來:「這是我的部下,入江正一。」 正一手上的玻璃杯差點沒弄掉,他勉強吞下嘴內的白開水吱唔起身。 「唔咳,你、你好,叫我入江就可以了。」 「我的部下也聽說了那件談判過程,但他這個人很頑固,我怎麼跟他解釋他始終不相信獄寺先生的能力,一直嚷著彭哥列右手首當是山本先生才對。」 「什麼!」獄寺和正一同時大叫。獄寺氣急敗壞地繞過白蘭,猛撈一把正一的領子大力搖晃。「喂,四眼田雞,你眼鏡度數也差不多該換了吧,像那種棒球笨蛋哪一點能稱得上首領右手,你說啊,啊?」 「不、不是,我……那個──」正一心底哀號,猛然間理解了白蘭之所以非得帶他來不可的原因,不禁冷汗爬上整個背;他看到白蘭裝載一張笑臉,如果五官也有聲帶,上面八成是在說「加油囉小正」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白蘭向綱吉走去,如他所想身上全是綱吉扎過來的眼神,是種驚人的銳利感,可是他從未覺得有什麼事情能比現在更讓他躍躍欲試;那個彭哥列首領,別於在照片印刷出來的祥和臉孔,白蘭不在乎與他的視線緊鄰,儘管就此被他看穿那也僅像是老朋友特殊的打招呼方式,如同接只有彼此能接收到的波長。 好一段時間他們週遭的幾乎事物被放慢了,所有聲音一齊轉至最低,什麼都再也進不了這個世界。 某個男客喝到一半的紅酒停在嘴邊。 某個女客的笑容靜止在一個角度。 一直到許久許久。 聲音像逐步滾沸的熱水般,再次漸漸環繞兩人周遭── 鋼琴樂、講話聲、杯盤碰撞,還有呼吸。 白蘭站在綱吉眼前,展示完美紳士的笑容後,稍轉了方向,掬起京子的左手輕吻。 「晚安,笹川小姐。」 「晚、晚安……」京子縮回手,瞄向綱吉冷然的臉色。 白蘭做出要握手的姿態。「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面,彭哥列先生。」 「你好……」綱吉回握白蘭,他們對看,然後綱吉偏下手腕,看見戴在白蘭指上的戒指熠熠灼眼;他禁不住喃喃自語:「瑪雷的白蘭。」 「能讓彭哥列第十代首領記得名字是我的榮幸。如何,這個名號,也許能讓你考慮賞光?」 「用這種方式?」綱吉輕抬下巴點向在白蘭背後;獄寺和正一單方面吵得不可開交,山本介於中間才阻止獄寺點燃三束小型炸彈;眼見事態不妙的餐廳經理半歪著五官,顯見若非礙於綱吉眼前這位先生,或許會親自提起他們脖子全丟出窗外也說不定。 「有時候想要單獨會面什麼人,總是行動比口說效果要好。」白蘭笑道。 綱吉注意到他的衣服,那幾乎是密魯菲奧雷的標誌,光鮮亮麗,筆挺嚴謹,散著若有似無地薰衣草香,顯然他很擅長把自己的品味編進纖維裡。 綱吉放開與白蘭交握的手。「你似乎非常專注貫徹自己的信念呢。」他對僅花一年多便爬上傑索首領位置,一手組織起密魯菲奧雷的白蘭說。 「謝謝你的誇獎。」白蘭語調輕快地說,但看來不是因為「誇獎」而感到愉快。「要不要試著合作看看呢?」他忽然提議。 綱吉再次皺起眉,連唇角也抑制不住地下抿。 然而白蘭有自信,彭哥列的澤田綱吉最後依舊會答應他的請求。 十 「在想什麼呢,綱吉。」白蘭拿著萬用型起子輕戳了綱吉後腦杓,逕自走過他身後。 綱吉摸著頭,想要埋怨又覺得這個場合不適合,他第一次看到黑手黨首領也可以這麼靈巧拆解電路板,導致做到一半的表情分外奇怪。白蘭正帶著黑色手套以絲毫不弄髒衣服的手法反覆撥開複雜管線,手法俐落得好像這件事情是他平常的副業,而且即使是當上稱職水電工,那件挺拔制服也絕對沒有任何汙垢。 「為什麼……」綱吉忽然說。 「嗯?」白蘭蹲在小腿高的電路板,瞇起眼,手中轉著什麼開關,之後裝上某種電子儀表。 「沒事……我是在想為什麼你非要讓所有部下都穿著這種黑白制服。」 「不好嗎?」 「只是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會嗎?」 「如果不會,你也不可能刻意制定這鬼東西了吧。」 白蘭一聽笑了。「很好的結論。你不覺得這麼一來,大家都成為我的東西了?」 「你是認真的嗎?」 「這個嘛,我應該沒有開玩笑吧。」他忍不住調侃:「我不就讓你穿上了?」 「你──」 「開玩笑的,別老是發脾氣呀,綱吉。」白蘭站起來,脫掉手套後拿起腳邊的黑色手提箱遞給綱吉。「接下來可以麻煩一下嗎,在走廊上面的六個攝影機裝上擬景濾光鏡。」 「你不是要直接斷電嗎?」他眼神指著白蘭放置地上的工具。 「我只是讓監視器暫時停止自動搜索的功能,這裡一旦斷電,十秒內中央系統會通知警備組的人員察看,昨天是以小正的私人訪客名義掩飾你進來的紀錄,今天可不能大剌剌走正門出去,要是讓吉留涅羅的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會有麻煩的事情等著小正數落我呢。」 「難怪我每次見到他都是一臉憂鬱,原來他工作量這麼大。」綱吉打開手提箱,除了幾個機械鏡頭還附上一雙毛織手套。「白蘭……」他拿起手套戴上。「就不怕我會在這裡,使用它作為其他用途。」 「啊──我很怕,真的;但是,讓不情願的敵人完美向我方合作,不是最好建立在一邊威脅一邊利誘下嗎?雖然對抗阿爾柯巴雷諾有些危險,但對抗過程也許會讓你們家準備出院的小牛再進一次加護病房喔。」 「那麼,你的利誘呢。」 「呵呵,我可以讓你省下一堆麻煩,直接和華爾森面對面談話,如果我認為事情順利,還可以加碼骸君的假釋審查。」 「什麼意思?」 「意思是,密魯菲奧雷這邊會全面骸君的假釋出獄支持。」 綱吉輕皺了下眉,這個利誘太大了,一頭瘋狼肯為某個計畫付出,肯定越加屆臨危險吧。 「你到底想要什麼?」 「就是『你』啊。」白蘭戲謔地笑,在綱吉露出惡寒的表情前他慢慢拉低笑容弧度轉為正經。「還有……之後會再告訴你,怎麼樣呢,現在想退出我還可以接受喔?」 綱吉注視白蘭好一會,好像是等著莊家發出最後那張底牌,然而他指間已凝集火焰直至包覆雙手,瞄見幾處目標後一下子躍上屋樑,迅速把鏡頭加裝在攝影機上,瞬間只有幾不可見的黑影閃過螢幕,若不持續緊盯畫面根本無法發現有人接近過鏡頭;這樣的工作對綱吉而言確實不難,但要連續維持相同速度,他還是不禁深怕自己會搞砸一次。 「你該不會要我每個地方都裝一次這個吧?」綱吉在完成第五個加裝工作後問。 「那邊。」白蘭指頭點向走廊底的一個電梯口。「高層專用電梯的監視器是由傑索負責,紀錄能直接讓小正竄改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入江他……同意你這麼做?」 「放心,他會理解我的心情。」 「什麼心情?」綱吉覺得好笑;他想起正一一緊張就會胃痛的模樣。 「作為密魯菲奧雷首領雖然很快活,但偶爾也喜歡轉職當忍者的心情。」 「我開始同情入江了。」 「說這種話太過分了,身為共犯的你應該要支持我吧。」 「我會努力記住這件事情,主謀先生。」 完成所有鏡頭設置後,兩人乘坐電梯到達地下三樓,電梯門打開是一條狹長走道,走道寬足以容下五人,約有三十公尺長,其中隔出三道大門,左右兩邊裝設整排照明燈,使得整條走道彷彿長出一顆小型太陽。 白蘭在第二道門的指紋辨識器前貼上手,伴隨機械的運轉聲,兩片鋼板門敞開,門內是廣闊的停車場,一輛舊型的亮褐色賓利房車已經停在他們面前,因為距離車子有個小斜坡的視覺死角,直到綱吉走出走廊才發現車旁還站了位年邁老人,他白灰相間的頭髮已行將就木,卻帶著這個年紀少有的紅潤氣色,一身黑西裝說是密魯菲奧雷成員更像個私人管家。 「白蘭大人……」似乎是綱吉的出現違背平常,司機顯得有些顧忌。「今天要先繞去貝琳達小姐那裡嗎?」 白蘭看了眼綱吉。「去吧。」 「是的,白蘭大人。」 司機輕鞠躬為他們打開車門。 「誰是貝琳達?」綱吉在車門關上的時候問。 「你很介意嗎?」 「如果不想回答,請當作我沒問過。」 「也不是不想回答……」白蘭這麼說,但接著什麼都沒有解釋,兀自勾起笑容轉向窗邊。 車子有好一段時間是在停車場內兜走,即使是輛停產的舊時代房車,但保養極好的賓利仍如風光明媚的八八年代,車形長存了其古典優美,保持十五哩速度沉穩地轉過每個彎,駛出地下室時,街燈伴隨杉樹印在車身歪曲了影子,夜間的街道閃著星光,寧靜的夜景一幕幕奔馳;綱吉突地愣住了,這樣的反應白蘭看在眼底。 「對了,忘記告訴你,現在已經是隔天晚上了。」 白蘭這麼提醒,綱吉反而更不自在,他「嗯」地一聲,粉飾剛剛浮現的情緒。 賓利轉入特里庸法勒路,不如白日熱鬧時段,一路上並沒有太多車子通行,似乎是將要進入深夜的時間,無論住宅或店家大部分已經熄燈了,賓利駛過一個十字路口,附近的商家不多,一個用黃字寫著「貝琳達」的湖綠色底招牌很快蹦進綱吉眼簾。 三層樓的建築物有一面牆幾乎被藤蔓植物纏住,直到一樓的遮雨棚下也掛了幾盆心葉毬蘭和羅漢松,就連小樓梯旁都擺滿合果芋之類的中型盆景,擁擠得把玻璃門也融入了滿片綠海,遠遠望去房子活像被植物給吃進肚了。 白蘭看來是不會單獨把綱吉留在一個地方,而這也正合綱吉的意,所以兩人沒有太多討論,各自由兩邊車門下車,他們踏上花店前兩三個樓梯,玻璃門內側可以見到「歇業中」的小花牌吊於把手,四周寂靜得連微風吹過樹梢都格外大聲,白蘭朝門輕輕敲了幾下,隨著由遠而近的腳步,一個影子驟進門內,對方先是確認來人後才打開電子鎖。 「這麼晚到底有什麼事情?」女人一邊抱怨一邊蹬著高跟鞋往內走。「我可是接了一通電話就來了喔,居然還讓我在店裡等這麼久,總得給我個好理由吧。」她雙手插腰,嘴唇塗滿胭紅俏嘟嘟的。 白蘭顯然已經很熟練怎麼處裡這個場面,他跟上前,由後攔住女人的腰,親暱地放軟聲調:「別生氣,貝琳達小姐。」 「貝琳達!」 「是,貝琳達,我是來看看東西。」 「現在?」貝琳達瞪著眼睛,稍微拔高了語調。 「就是現在,還有……」 「仙履蘭我已經放在那間溫室了。」 「妳真了解我。」他輕吻她的手背。 「如果你這麼認為,就少給我添麻煩。」貝琳達此時才注意到白蘭後邊的人,她側頭說:「你不介紹你的這位先生嗎?」 「部下。可以的話在我出來之前替我看好他。」 貝琳達露出奇怪的表情,但也沒有追問白蘭,她揮揮手示意他快點進去拿東西;白蘭沒多停留,推開花店後側走廊的布簾,接著由後面傳來開門和關門的木頭嘎吱聲。 綱吉向四處望了一圈,花店內和外觀相差不多,甚至幾度讓人以為走進某種植物妖怪的大胃袋,這個胃部右側角落擺放了收銀機和竹籐椅,當然也被一干花草給驚人的圍繞起來,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更多東西了,綱吉正感到失望,某道反射路燈的銀光掉進他的瞳孔中,仔細一看收銀機旁有個Loewe的香賓銀短帶側包,那跟穿著黑色褲裝斜削鮑伯頭的貝琳達來說非常搭配。 「你真的是白蘭的部下嗎?」 「呃?」還在思考的綱吉愣了愣。 「我說你……」貝琳達似乎想要知道什麼。「算了,反正能跟在他身邊的人不可能會透露什麼口風吧。」 綱吉倒心生有趣,他不認為貝琳達是因為「部下」的關係而說不出口,不禁盯著貝琳達許久,那張白皙的鵝蛋臉因他注視而顯得不自在。 「對了,白蘭好像很喜歡花。」綱吉隨口道。 「他……」貝琳達半張開嘴之後閉起,她覺得與一個陌生男人閒聊這件事情有點不適當,可是不說些話的氣氛又會變得很奇怪,衡量之後貝琳達決定繼續說:「他的確喜歡在各種時候向我訂花,不過不能說是喜歡……」 「為什麼這麼說?」 「大部分人看到花會第一個想到的不是『這朵花很漂亮』就是『這朵花很香』類似的想法,對吧?但他不同,他看到花的表情比較像在看一把尺或一個圓規。」她摸著下巴,想起了什麼事情。「不,這樣說不全然是,如果是……」 「如果?」 她征一下,搖搖頭道:「沒什麼。」 突地鏗啷一聲,一盆香蜂草掉到地上,原來是綱吉的手肘不知什麼時候碰到了花架,盆瓦混著泥土散落在地上,葉片歪成可憐兮兮的角度。 「啊,抱歉。」綱吉彎腰想撿起受害者,踏出一步又把腳邊的另一桶水仙弄灑,結果混進一大把水的木質地板這下更是一團糟。 「你、你──停住!」貝琳達揮舞著手臂制止綱吉想要退後的姿勢,總算順利保住他後面的一排展示花盆。「我來處裡就好了,先生!」 「可是……」 「為了這家店還能在明天早上開業,請你到這邊來站好。」她指著收銀機的桌子旁。 綱吉歉疚地笑笑,小心翼翼跨過肇事現場。 「我真的很抱歉,貝琳達小姐。」 「你這個人……」 她吸口氣,本來想要責罵些什麼,可是對著一張無辜至極的臉怎麼樣也沒辦法開口;貝琳達擺擺手,示意他站更遠,接著從雜物架抽出一個小紙袋,捲起襯衫袖子蹲下身,幾乎同時綱吉不動聲色地滑向收銀機桌,打開貝琳達的手提包。 「你平常也是這樣?」貝琳達埋怨地喃喃唸,這讓綱吉稍停下動作,但貝琳達並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由於缺乏光線,她不得不專注尋找每一個碎片,看來是很難注意到其他地方了。 「什麼平常?」綱吉伶俐翻開一條手帕和錢包,他很快找到一只艷紅色的三星手機。 「像個走在柏油路上也會跌倒的冒失鬼。」 「啊,我剛剛只是想轉身,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他邊飽滿為難地說,邊對手機按了幾個鍵然後發出簡訊。「給妳添麻煩了,我不是故意的。」綱吉手中的螢幕停在傳輸動畫上,一推倒三角錐上下不停滾動並疊正,他以前從沒想過簡訊傳送的速度能這麼讓人覺得緩慢。 綱吉瞄了眼貝琳達,她正撿起最後一片瓦片道:「我真不敢相信你可以在白蘭手下工作。」 「其實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他暗暗對自己笑。 貝琳達沒有聽出綱吉自嘲意味,辜噥著「是嗎」,蹙起眉忙不迭地拾起垂頭喪氣的香蜂草,這時手機終於顯示完成傳送的訊息,綱吉切換手機的通訊介面,準備要刪除寄件紀錄,後邊發出的走動聲響卻讓他驚嚇得肌肉緊繃,綱吉連忙把手機歸於原位,重新將貝琳達的提包扣起放好,隨即背後傳來掀開布簾的嘶聲。 「怎麼了?」白蘭由布簾後走出來,發現滿腹悶氣的貝琳達。「喔──是什麼事情讓貝琳達小姐做這麼粗重的工作了?」 「何不先問問你的部下是不是持有合法拆除工程執照。」 白蘭挑起眉,之後望向綱吉。 「我不小心弄倒了幾個盆栽,所以……」綱吉複製前幾秒鐘同樣的歉疚語氣。「不好意思,應該是我來整理才對。」綱吉忍著別轉身的衝動,接受白蘭耐人尋味的眼神。直至綱吉的解釋結束又過了一會,白蘭回看貝琳達,雖然她整理的動作依舊保持優雅,可臉色已經低如從冷藏庫走出來,只差沒有直接結成一個大冰塊砸向他們。 「你可以到外面等一下嗎?」白蘭對綱吉問,實際上口氣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綱吉無所謂地點頭,越過貝琳達身旁的小花架,打開玻璃門走出去,後邊傳來白蘭和貝琳達的說話聲,內容大致是「這種小事明天讓店員去做就好了吧」、「我可不是像你一樣不負責任」、「原來我的評價已經低落到這等程度了嗎」、「不過如果你願意補償,我倒是可以重新考慮看看……」諸如此類,隨著門合上的速度越發聽不真切。 夜間的冷空氣和青草香飄進綱吉的鼻腔,他背半靠著門,不自覺摸著腰側,現在已經不如剛起床時痠疼了,雖然做些大動作還有點麻煩但不是什麼問題,綱吉一面思考著接下來的計畫,一面看著前方,眼界所及全是普通的商家和住宅樓,賓利停在不遠處,星斗躺在烤漆上眨眼,一隻雲色夜梟掛在樹梢咕嚕嚕轉著眼,遠處隱約飄來幾聲狗吠顯得夜間更加寧靜,好像隔了片玻璃他就和後面的世界斷絕一般,感覺到這項差異,綱吉不由自主的呼出一口氣。 「你啊,是想要趁機惡整一下密魯菲奧雷嗎?」白蘭的聲音突如緊貼綱吉耳邊傳來。綱吉來不及轉身,腰便被狠狠捏了一把,下秒鍾他懷裡被塞進一大束仙履蘭。 「那女人生氣起來,我會傷腦筋的啊,綱吉。惡作劇也要有個限度喔,什麼不小心打翻好幾個盆栽這種蠢話,我可不認為彭哥列首領的腦袋會突然退化到中學時代。」 「你是在懷疑我了?」綱吉心底閃過一絲驚慌,不過這不至於讓他表情顯露破綻。 「是。」白蘭擦過他肩膀,牽起他的手走向座車。「因為我沒找到證據,今天我就姑且相信綱吉吧。」 「你要我出來,就是在裡面找證據?」 「啊,差不多是這樣吧……」 綱吉抽出手退了一步,白蘭回過頭,綱吉正用著看不出高興或者難過的扁平表情,指指自己左臉側近頸子附近的位置道:「沾到了喔。」白蘭凝視綱吉所指的地方,起初還不明所以地愣了愣,但他很快恍然大悟地皺皺眉。 「綱吉表現得好冷淡喔,至少要有點吃醋的模樣嘛。」白蘭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他取了一條黑手帕,如替木頭拋光般不留痕跡地抹掉膩虹色的印子。 十一 綱吉並沒有回答白蘭。 白蘭表情像電腦遴選出來最佳玩笑模組,卻隱約能察覺到那並不完全是說笑,至少綱吉還看得出白蘭對留下那樣的痕跡明顯表現不在預料之內,更不是什麼可以歡愉炫燿的事情,然而綱吉認為即便如此,白蘭也只是想要逗弄他為樂吧,理解這點的同時,綱吉也乾脆當作是錯覺帶過了。 現在他們正走進一家酒吧,結束在貝琳達花店的行程來到這裡是半小時後的事情,懷中十幾朵花枝隨著綱吉的步伐左右晃動,白色花瓣清純高雅片片相依,好似彼此在談笑人類的煩惱出乎意料得無趣。 酒吧內裝設幾盞貝殼狀的乳色燈飾,朦朧燈光沒辦法看盡整間酒吧格局,葡萄紅格子地毯吞噬了踩踏聲,這間酒吧沒有電影般熱鬧場景,也沒有所謂跳熱舞的大廳,小圓桌交錯散置,以明度較低的暖色系包覆的酒吧,室內撥放著藍調爵士樂,吧台裡的酒保擦拭高腳杯,沒有什麼客人四處走動,他們大多數傾向佔據一角飲酒或者是三兩成群低聲細語。 一路上綱吉大多是盯著白蘭的背影走,只能依稀能辨認兩人離開了吧台邊緣的高腳椅座區,轉進角落某處走廊,經過幾個像是守衛的青年身邊,其中之一替他們打開包廂門。 「把戒指收好,等一下什麼話都別說。」白蘭對綱吉小聲交代,兀自走進房內。 那是約十坪的房間,瀰漫阿拉伯特有情調的樂曲悠悠地攬上全身,不過份刺眼的聚光燈乍現於中央圓舞台,纏繞在土耳其之吻的樂聲中,妖嬈舞動身軀的肚皮舞女郎盤於舞台,她美腿勾到鋼管再倒著身旋轉至地,腰身一邊美妙律動著一邊慢慢舞到圍繞舞台半圈的沙發前,觀賞這番美景的兩個男人就坐在那,他們同時各搭一兩個衣料幾乎只遮重點部位的中東姑娘。 坐於左側的男人綱吉不認識,但是另一邊蓄著短鬚的男人他知道,那個人是華爾森家族的副手魯道夫,由於大部分重要交涉還是華爾森親上場討論居多,這位副手往常都是在自家處裡生意,即使出入社交場合,綱吉也只有遠遠瞥見,對方大概同樣對他沒什麼印象。 白蘭一進房,左側男人便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站起身帶白蘭入座,他湊到白蘭身邊小聲說:「怎麼這麼慢?我該安排的都幫你弄妥,剩下靠你自己啦,東西……」男人向綱吉看去,綱吉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引起注意,隨後他發現男人眼神停在他手中的仙履蘭。 「沒有你的份,克勞斯。」白蘭輕拍了拍他胸口,順手取走他口袋的菸,身材姣好的女郎抓準時機替他點火,另一個穿著藍色流蘇裙的女郎則倒了一杯伏特加。 「白蘭,你來遲了,你知道我討厭別人遲到。」魯道夫嘴上這麼說,卻狀似不在意地竊笑,他外表將近四十歲左右,散發出來的精力倒比少年還旺盛。 魯道夫對攀在腿上的女郎細語幾句,女郎乖巧地換到沙發邊上,飽實的胸部依在他臂膀,不忘繼續痴痴地煽情調笑。 白蘭吸口菸,勾勾指頭要綱吉彎腰,接過包裝精美的花束,抽出一朵仙履蘭丟往圓角方桌,鮮白大花瓣抖落了幾滴水珠,發出淡薄的野生花香。綱吉偷偷瞄著白蘭,他姿態不帶多餘情緒色彩,不是因為掩飾而刻意顯得冰冷,那是個連表現出不悅都感到欲振乏力的漠然。 「你帶『狼』來了啊……」魯道夫拿下嘴邊的菸朝菸灰缸抖掉多餘灰燼,他撫摸女郎的大腿不甚在乎地問:「純度怎麼樣?」 「產地直銷。」 「哈啊,這東西哪來什麼產地?」 「阿富汗。」 「阿富汗?」魯道夫不假辭色地笑了笑。「你搞出量產來了?」他朝旁使個眼色,剛才和白蘭耳語的克勞斯傾身拾起仙履蘭,細心地擺好花枝仔細觀察。 克勞斯用瑞士刀縱線劃開一段莖部,小心翼翼抽出一條細管,將塞滿管子的粉末倒在盤子上,再旋開一罐拇指大的藥瓶朝粉末滴了幾滴,藥水滲進粉末之間,一兩秒後它呈現深邃的海藍色,映著房間內的燈光看起來妖異無比。 是毒品啊,而且是難得一見的高純度毒品。綱吉輕蹙雙眉,這就是白蘭繞道的原因,雖然在魯道夫開口問時,他就確定了,但真正確認這個事實還是會感到不快。 關於新毒品的開發消息一直在家族私下間流傳,這個小東西不知道將毀壞多少人的生命,卻因為同是黑手黨而無法對此天真的大發脾氣,不知道誰說過人活著沒什麼是不能叫「平常」,錯的事情多了也叫「平常」,現實跟黑手黨就是這樣。 「小鬼,玩真的啊,疫苗、新藥、中草藥、生化合成……你究竟是怎麼擁有那種生技團隊,那可不是一年兩年或是灑個五六百萬就能搞定的事情,單單光個動物實驗就足以把人瘋了吧,還有……」魯道夫放下酒杯,挑起眉。「作了那個墨西哥佬後,你哪找來比他更有銷路的幫手?」 白蘭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魯道夫。「這個不勞你費心。」 「你想一個人蠻幹?」 「這個不勞你費心。」 魯道夫為白蘭的冷然頓了下,但沒有不耐地接著問:「你打算賣多少?」 「這個不勞你費心。」 「少來了。」他笑哼一聲。「提姆不久前才跟華爾森先生談這差生意,他才剛準備好投入資金,你就先斷了他財路,你不會什麼都沒計劃吧。」 「這有什麼關係嗎。」 「那小子會一槍斃了你。」 「這個──」白蘭用可以刺穿耳膜的冷淡聲音說:「不勞你費心。」 「你這撈過界的瘋子。」魯道夫搖搖頭歎息,女郎替他添上半杯酒,他淺嚐一口,彷彿從酒杯看到自己年輕的樣子,他手拿酒杯晃悠悠地定向白蘭。「其他我不多說,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必須保證能沒有任何餘地的擺平提姆。」 「華爾森家族老闆的位置我會幫你完整預留好。」 「很好,我的人馬暗中隨你行動,但是……說真話,你特地要克勞斯搞來這些女人,應該不只是想掩飾你的遲到而已吧?」 「你很好色,也很聰明。」白蘭說,魯道夫聽了冷冷一笑。「我要和華爾森見面。全程必須隱密進行,不可以派代表,沒有多餘人在場。」 「不可能,華爾森先生不會答應見陌生人,何況是在那種環境。」 「我保證不會讓華爾森有任何生命危險,你可以在遠處佈眼線,但不能靠近會談場所。」 「你為什麼要和華爾森先生單獨見面?」 「只要你能搞定這件事……」白蘭取下香菸,緩慢將星火捻在菸灰缸裡頭,再將手肘放置膝蓋上交握。「我今年的利潤一成,歸你。」 「不,你得告訴我理由。」 「兩成,不另立支票,想要預領現金也行。」 魯道夫斜抽了嘴角。「你說的利潤是『狼』?」 「對。」 「你敢出這種條件表示你有信心賺更多。」他原先輕蔑的眼中滲入一種危險光芒。 「多的沒有,該給你的不會少。」 「如果我沒料錯,小鬼──你是想要破壞行情啊。可別說我沒有提醒你,有多少人盯著肉看,你這樣胡搞……」 「不差我這一角吧。」白蘭打斷魯道夫的話,他指頭抹著酒杯邊緣,垂下眼瞼。「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亂七八糟;如果我錢賺到叨擾你,我也隨時能接受你的挑戰。」 「哈,真是瘋子。」魯道夫像是要感嘆,但更多帶有笑意,他深深地埋進沙發中,勾起女郎的髮尾繞圈。「你對歌劇有興趣嗎?」他問白蘭,卻只盯著女郎咯咯笑的臉。 白蘭沒有回答,魯道夫看來也只是隨口問問,他逕自說:「下個月第一個禮拜六斯卡拉歌劇院,華爾森先生會和他夫人到場,散場後大廳會有個慶祝演出的小酒會,但我不妨直接告訴你,就算是為了他夫人,華爾森先生還是不喜歡那種場合,你最多也只有幾分鐘時間。」 「足夠了。」白蘭拿起酒杯,好像是要把玩卻忽地「框啷」一聲掉到桌上,伏特加隨杯緣轉了圈潑滿桌面,流到桌緣一滴滴落到地板,一時間全部的人往白蘭投以注目,他倒沒半分尷尬的聳聳肩說:「有點,手滑了。」 「哼,小鬼頭現在才知道害怕嗎?」魯道夫眼角睥睨白蘭。 識相的女郎立刻取了布巾擦拭溼答答的桌子。 白蘭勾起笑,幅度不似以往花不完的自信那麼高,反而能從中看出有些許勉強,他起身邊整整衣袖邊說:「不好意思,各位慢慢休息,我稍微離開一下。」接著又回頭小聲對綱吉道:「在這裡等我。」這個古怪的親暱行徑再度引來不少目光,可他依舊毫不在乎地離開包廂。 「他怎麼了?」克勞斯問。 「哼,誰在乎,那小鬼又沒正常過……」魯道夫似是回答克勞斯,或者僅是喃喃自語。他拉拉腿上女郎的髮絲,強力但不粗魯地壓低她的頭,拇指揉過她塗了果糖的水唇,女郎立刻會意地噘嘴,貝齒輕輕咬下男人的褲檔拉鍊,翻開底褲,試探性舔了性器,隨即純熟地吞含起來。 克勞斯對白蘭的行蹤也不再感興趣,平心而論他的委託也早就結束了,如今所有的專注力全被身邊不甘示弱的女郎奪走,兩人正賣力表演如何一邊法式接吻一邊扒光對方行頭。 室內溫度霎時與正午的拉斯維加斯無異,空氣充斥女人吟哦的聲音以及肉體交合的氣味,綱吉不禁想躲避這幅淫穢畫面,轉頭卻對上向鋼管扭腰擺臀的女郎,大概是看穿他單獨一人無事可做的窘迫,女郎自認體貼地煽笑並朝他伸出纖手,曲線美妙的臂膀舞著波浪,眼看豔紅色指甲快要勾著他領子,綱吉連忙退了幾步。 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不知道白蘭說出這句話時是怎麼想,不過綱吉對於亂七八糟的定義就是當下這秒。 「抱歉,我也先離開一下。」綱吉看也不看地脫口而出,打定反正他現在也只是無關緊要的「部下」,即使冒冒失失跑出來應該沒什麼影響,一拉開包廂門,他立刻呼吸到與裡面差異極大的舒適,綱吉從未想過這個經由通風口運轉的普通空調味有一天居然會變得如此感人。 守在門口的青年見到綱吉,臉上露出些許怪異表情,或許他正在想密魯菲奧雷的成員是否都對甩門而出有特殊癖好,因此接續首領之後連手下也跟著倉皇跑出來,綱吉本想開口詢問白蘭下落的念頭很快打消,與其要他佯裝若無其事提問不如什麼都別說落得輕鬆。 他憑著單薄印象走在昏暗的迴廊間,這裡的牆壁似乎都作了特別措施,儘管路過好幾個包廂也絲毫沒聽見有任何動靜,根本分辨不出裡頭是否有人在進行什麼穢事,自然也不可能一一打開來探究。正感到困擾,綱吉發現一扇雕花門,若不是上頭掛有標示牌,他也許要好一會才能知道眼前是間盥洗室,綱吉不抱什麼希望的轉開門把,探頭查看,竟真的幸運發現那個半途離席的密魯菲奧雷首領。 「白蘭?」綱吉試探性叫,隨即回頭看看門外,確認沒有任何人跟上,他踏進盥洗室關上門,想要按鎖但普通推拉門沒有這個功能,只能祈禱這段時間不會有人闖進來了。綱吉看著白蘭輕輕嘆氣。 白蘭靠坐在洗手檯旁,一腳曲起,手扶著額頭,陷入一種世界末日僅存的空間裡頭,而這個空間還附帶一包撕開的棉花糖包裝,只差沒替現場畫上白線標註證物,便是熱騰騰的命案現場了,如果是平常看到這個狀況綱吉肯定覺得很滑稽,說不定還會大笑幾聲,可是今天完全提不起那種心情。 綱吉小心跨過好幾顆棉花糖,可能是當初扯得人太急,許多棉花糖散得到處都是。「白蘭?」綱吉蹲下身與白蘭平視,現在的白蘭看上去很虛弱,額邊冒了不少冷汗,他不加思索想替他拭去,但半途頓住了,為自己氾濫過度的同情感到好笑,說到底他實在沒什麼理由擔心敵人的身體狀態吧,「沒錯,這個時機不是正好嗎?」綱吉聽見心底勸誘他的聲音。 「誰……」 綱吉嚇了一跳,白蘭突然拉住他的手,眼神迷茫地努力尋找聚焦。 「是誰?」 白蘭目光漸漸凝聚在他臉上細細刻畫,然後慢慢下降定在那件制服上,像是幼兒重新學習辨認橘子與柳丁的差異,白蘭抓緊綱吉的制服袖子不放,越拉越近索性把綱吉整隻手背貼到臉龐,白蘭燙人的體溫透過肌膚直達綱吉心口,莫名地令人跟著燥熱起來。 「白蘭……?」綱吉愣愣盯著白蘭,他皮膚本來就是漂亮的瓷白色,現在更是逼近雪般隱隱浮出青色血管,這個平日囂張的人少去我行我素的可恨氣質,沒想到會變得比一般人看上去更加孱弱。綱吉勾勒一抹苦笑,煩惱著該如何是好時,白蘭陡地抬頭,有氣無力可神智清明的道:「這個味道是綱吉啊……」綱吉真想知道這時候能馬上回答「你好,是我喔,不過剛才你好像有點失憶耶」的人有多少。總之,他現在也只會呆傻傻地回道:「你沒事吧?」 白蘭搖搖頭,不知是因為沒事而搖頭,還是純粹表達不舒服的反應。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綱吉一說出口就後悔了,他內心狠狠唾棄自己的同情心,假如什麼時候他領到一座諾貝爾和平獎,那他非得把白蘭先列為第一感謝人了。「嗚……」綱吉緊抿下唇,他縮回手瞪向白蘭,摸著被捏痛掌心,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綱吉。」 「什麼?」 「我要吃棉花糖。」 「啊?」綱吉張著嘴忘了闔上。 「我要吃棉花糖。」他重複道,表情帶有不容拒絕的認真,突如其來的指示讓綱吉摸不著頭緒,兩人毫不躲避的對看數秒後,綱吉還是只能投降地暗嘆,捏起包裝袋裡的一塊棉花糖,猶豫著是不是要就這麼餵食時,白蘭已經一口咬去,食之無味地咀嚼。 「再一個。」白蘭毫不客氣命令,綱吉又拿了一塊棉花糖。就這樣來回幾次,綱吉忍不住好笑的說:「你突然出來就是為了坐在廁所吃棉花糖?」完全與談判交易時的白蘭是兩個人啊,綱吉發現這個人轉換性格的速度真是不可思議。 「這個啊……」白蘭吐了口氣,面色泛染困擾不知該不該解釋,綱吉原先還帶點調侃的笑容稍微退去,白蘭難得會為一個決策猶豫,甚至可以說沒有人比他更果斷了,雖然對敵人產生仁慈很愚蠢,可他還是擺擺手道:「不能說就不用勉強了。」 「是沒什麼不能說的啊,其實……」白蘭似乎難以啟齒,充滿無辜的紫眸飄到一邊,看來像是做戲居多,可又帶點假戲真做的味道。「其實我一想到綱吉在床上的樣子就沒辦法和那個老頭子繼續談事了,雖然如果直接做的話好像也很不錯,可是實在不好意思當面直說『請等我一下喲,我想要先解決生理需求』啊。」聽到這個回答,綱吉發誓再也不跟這種人說話了。 「再見。」 「啊,綱吉真無情,看到傷患不是至少要慰問一下嗎?」 「真是對不起喔,你就在廁所跟棉花糖結婚吧。」 「其實,還有別的原因啦……」他狀似煩惱地咕噥,但受到教訓的綱吉決定不予理會,他起身往門口走,白蘭只好悻悻跟在他背後道:「綱吉真是沒有幽默感啊。」 綱吉也不腦地冷淡道:「我從來沒說我有過。」 「這麼說來……剛剛很險惡呢,雖然只有一瞬間。」等到綱吉回頭,白蘭已經變回平常那張笑臉了,說是話尾帶了音符都不誇張。 「你說什麼?」 「你是真的想殺了我吧?」 「我什麼時……」綱吉臉色倏地沉下來,有好一陣子他快跟不上白蘭忽左忽右的弔詭談話,每次在他以為抓到他要說什麼,白蘭又用些隨意的口氣轉開話題,這總讓他感到莫名挫折。「等一下,原來你從頭到尾都是裝出來的?」他凝重地問。 「誰知道?我還不至於昏頭到連殺氣都無法察覺的地步就是了。」白蘭誇張的做一個嘆氣。「太危險了,被看到這個樣子。」大概是真的產生「可能受到什麼攻擊」而有危機感,白蘭輕浮面容下帶有一絲消極,那之後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綱吉瞇了瞇眼好像想看出那股不對勁的地方,無論是剛才的話或者白蘭的態度其中微妙的不協調感他曾經碰過,綱吉很肯定,可是儘管翻遍記憶也只能發現幾個感覺,始終沒辦法將它們之間接連完整。 「所以說……」白蘭忽然帶起笑。「不是都叫你待在那等我了,難道綱吉其實一直都在等著這樣的機會嗎?」他故作無辜,抬起的目光皎潔無比,順道判了綱吉一個殺人未遂罪。 綱吉愣了一下,隨後以上訴高等法院的氣勢回瞪過去。 「我的確是在等機會,不過可沒有打算直接殺你。」 「是嗎?」 「我會送你到監獄去。」 「真有趣。」他臉上沒有半分感覺有趣。「監獄啊……你認為監獄可以關一個黑手黨多久?」 「我會找一個專門關黑手黨的監獄。」 「你這樣直白的把最終目的透露給目標對象好嗎?」他笑道。 「反正我都已經『把心事都寫在臉上』了不是嗎?」綱吉把臉扳得嚴峻卻用輕鬆的語調說。 「你……果然,很有趣呢。」 白蘭悶著嗓子不可抑制地笑起來,不帶有任何嘲諷,單純只是被逗笑而笑的爽朗感,這反倒讓綱吉起初悶燥的心情稍稍回歸到最初的那個點,不是作為彭哥列首領,那是還在日本的時候。 中學三年級他去看了山本最後一場比賽,對方是小有名氣的私立學校,賽事來到九局下半三比三,面前是兩好三壞的局勢,投手毫無顧忌丟出一記直球,打者也義無反顧揮棒,那一秒他無法預料結果,但誰都能料想這個對決不是三振就是上壘;沒錯,如果說每件事情都能像這樣二分法,那麼菸啊酒啊這類玩意或許會從地球上徹底消失吧,然後也不會再有人為此迷失而苦惱吧,綱吉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他由衷希望這一天能實現就好了。 「呃?」綱吉驚訝的往後退,唇上溫熱的觸感便消失了,他看到白蘭一臉得意模樣,意識到被親吻的綱吉雙頰抹層暈紅但很快散去,假如這時跟白蘭計較一定沒完沒了。「好了,現在不是繼續待在這裡的時候吧?」綱吉無奈道。 「乾脆就這樣溜走吧。」 「現在?」 「事情差不多做完了,我已經安排好等一下要跟綱吉去的地方喔。」白蘭壞笑著說,綱吉總算知道入江正一不只有工作能力,光是能跟這個人對談自如便可知道他是多麼偉大了,還好綱吉並不需要因為密魯菲奧雷首領的任何決定影響未來前途,況且能早點脫離這個伏藏淫色的地方他多少是求之不得。 兩人回到走廊,白蘭正想接著說什麼;陡然,某處包廂發出細微的「噗咻」聲,這個聲音對於游走在地下世界的人兩人都很耳熟,那是類似手槍裝了滅音器後特有的擊發聲。 並且,是來自招待著魯道夫和克勞斯的包廂。 原本這個聲音因為隔音牆的關係是決不可能聽見,但當他們回過頭查看,發現包廂的門正微微敞開,暖金色的光在走廊上畫出一條直線,女郎舞蹈的音樂還徐徐播放,除此之外是不尋常的平和。 綱吉看向白蘭,發現白蘭也在看他,兩人很快取得一個危機共識。 他們走近包廂,白蘭貼在門板觀察裡頭的狀況,綱吉則在門把一側,不久白蘭對他比了「二」。 綱吉點頭,氣聲說:「別下重手。」 白蘭聳起肩膀頗不以為然,但在綱吉堅持下便道:「好吧,既然綱吉這麼說。」他擺擺手勢要綱吉待在外頭,自己則像隻水鬼般滑進門內。 包廂傳來低聲交談的聲音。 綱吉等了一會,說話聲越來越大,可因為夾雜濃重喘息,他沒辦法聽清楚是說些什麼,這時門裡有人大叫「你這個怪物別過來!」,緊跟一個小小的「噗咻」聲,伴隨數個女人的驚叫,一抹黑影破空砸到門板。 綱吉閃開一步,定睛看去,一個穿夾克的男人跌跌撞撞倚在牆邊,沒等綱吉追上,男人舉起手槍,扣下板機。 綱吉彎腰。 「噗咻」,一發子彈擦過他耳邊。 包廂內又有個矮瘦的男人衝出來,白蘭由後抓住他手臂,男人隨即不倒翁似地絆了一下,雙腳軟化跌地,翻了圈,撞到牆角,他嘶嚕地呼叫什麼「嗚噗」或「呼喔」的音,面朝上全身抖了幾次,一種生命消逝的光采從他瞳孔中消失,仔細一瞧,他的頸窩處有個陰森森血洞,黑血如小型噴泉沾濕漸漸沾濕一大片地毯。白蘭手拿瑞士刀站在門口,輕鬆甩掉刃上鮮血,取出隨身手帕擦了擦刀柄再隨意丟到角落。 「沒事吧?」白蘭打著笑臉往走廊邊望去,綱吉正抓住夾克男的手往下壓,男人嘴鼻發出呼嚕呼嚕的粗氣並不時竄動四肢,可無論如何仍掙脫不了明明比他稍矮的綱吉,男人的汗水浸濕襯衫,一下子便臉頰貼地無法動彈。 「看來綱吉也很順利嘛。」 綱吉抬頭剛要開口回答卻見不遠處的刀和屍體,他面容不禁顯露責備。 「不是說別下重手嗎?」 「糟糕……忘記了。」白蘭的懊惱沒有絲毫虛假,但不多久他道:「我沒想到他們會完全不聽啊,虧我還是一進去就叫他們都別動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稍微制止一下嗎?」 「你的『稍微制止』就是對準頸動脈……」綱吉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說明自己的無奈。 「抱歉,我習慣從效果最好的地方下手。」 白蘭回包廂內撕了一段長裙下襬丟給綱吉,綱吉嚴實地把夾克男人的手腳綁緊,正要站起來,他發現男人附近落了把槍,是中國製的五四式手槍,綱吉抽出彈匣,拆散整把槍支,才跟在白蘭之後進入包廂。 裡頭的狀況只能以悽慘形容,花紅血跡到處都是,仙履蘭散落滿地,血水穿梭在杯盤間聚成水漥,由這條紅色的路徑看去,來源是由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屍體組成,剛才的裙擺是其中一個女人的衣飾,如今她兩條大腿一覽無遺。 其他四五個女郎驚嚇得不敢動彈,她們像極一群集體取暖的阿德利企鵝,可能是先前被威脅閉緊嘴蹲在角落的關係,直到綱吉走進去仍維持同樣的姿勢。死去的男人是克勞斯,就倒在沙發上,子彈貫穿胸膛,噴濺的血液將整張臉染花了,站在一旁的魯道夫雖然面色黯淡,但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你的仇家?」白蘭說。「克勞斯?」 「不是我,至於克勞斯……這傻子太慌張了,想大叫才落得這個下場。」魯道夫不帶感情地闡述。 「喔,也就是說……」 「找你的。」 「真不好意思,是我打擾到你的雅興。」他瞥見女郎半裸的屍體。 「那倒無所謂。只是,他們也有提到一個名字……」魯道夫掀了下嘴唇,好像是要笑可是一並帶了困惑,不多久他的笑意逐漸變濃掩蓋了困惑,他乾脆不做作地苦笑幾聲,在滿室鮮血襯托下有些荒涼,儘管如此魯道夫目光始終沒變,灼灼地盯住白蘭,認識魯道夫的人都知道那是審問叛徒的目光。 「到底怎麼了?」白蘭有些不耐煩。 「我不知道你跟他什麼時候感情好到可以被同個仇家盯上了,告訴我吧,你是怎麼和那個男人扯在一起?」 「什麼男人?」 「彭哥列──他們要找彭哥列十代。」 綱吉錯愕地擰住表情,然而只專注白蘭反應的魯道夫沒有發現這點。 十二 一台十六吋的筆記型電腦,螢幕中播放一段影片,地點是普通住家騎樓,有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拿著一封信,他走向住家的整排信箱,將信塞進其中一個方口,之後信步走遠;影片停住了,接著開始倒轉,男人倒著走回信箱前,信從信箱飛回到男人手上,男人再倒著回到螢幕右下角;影片暫停,又繼續播放,男人從右下角走出來,將信塞進信箱,然後離開。 碧洋琪嘆口氣,她放棄持續緊盯畫面的自虐行為,光憑這樣的線索是無法推測究竟有誰到過她的住宅,但她如今手上也只有這捲監視帶,還是基於謹慎而裝上的針孔攝影,工作性質關係她選了一棟偏郊區的公寓,房東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先生只想收點租金安享天年不會太管閒事,附近沒什麼商家,她也盡量不和週遭人有太多接觸,沒想到反而支助這個男人掩滅蹤跡。 她翹腿坐在餐椅上,剛吃到一半的小蛋糕放在電腦旁,但她已無心品嚐,漂亮的水晶指甲在滑鼠左鍵上敲了敲,最後仍決定打開電子郵件,輸進一串彭哥列總部的信箱位址,按下送出鍵,說實話這沒什麼太大幫助,不過至少先盡到回報責任。碧洋琪離開餐椅,一邊回想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一邊走到廚房替自己倒杯咖啡,加入一球奶精和砂糖,正拿起小湯匙拌開奶色,手機傳來震動聲響,她有個預感,回到餐桌拿起手機的時候證實了她的預感。 半個掌心大的手機螢幕顯示一封簡訊,傳訊者的號碼沒見過,像素字體拼成「KBKRN」。碧洋琪看向牆上的時鐘,指針們定在晚上十一點二十分。「這麼快,還是在這種時候?」她玩著髮尾笑了。 碧洋琪本來打算像過去那樣,用最保險的方法打進團體,比如喬妝某個成員潛入密魯菲奧雷,可惜這個方法被簡訊傳來的時間點打亂了,一名稍有身份的主管才不會甘願無薪加班得輾死一塊肝,而基層人員又沒辦法光明正大支使大樓保安,也就說她必須完全靠技巧躲過密魯菲奧雷的各種防護措施了。 她操作滑鼠,點開電腦裡的資料夾,其中有好幾樣圖檔,這些都是事前準備好的大樓藍圖,碧洋琪已經全記在腦海了,但是誰會知道接下來得面對什麼,她再次確認完入侵地點及逃脫路線後,便向彭哥列技術部門打了一通電話。 六十六層建築物蟄伏於夜晚之下依然是頭巨獸般存在,它打著呼嚕睡著了,卻誰也不敢保證它什麼時候會突然驚醒。大樓的鏡面玻璃映著城市幾許燈光,一眼望去滿目漆黑,其中偶有幾縷燈光閃過,不過不是什麼要緊事,這棟大樓和碧洋琪調查資料上的營運項目相符,主要是經營表面上的漂白事業,其他非法產業應該分發到各地隱藏式的地下基地了,所以下班時間一到工作人員自然全回家睡大覺,剩餘的應該只有制式保安人員和管理員,在這兩種人面前她有信心瞞天過海。 碧洋琪拿下夜視望眼鏡,她趴在一棟比密魯菲奧雷大樓較矮十層的辦公大廈頂樓上,一線之外便是渺小街景,夜風由下而上襲來,它拍打她綁起的馬尾呼呼響。突然有什麼溜過碧洋琪的視野尾端,她皺了皺眉,拿起望眼鏡再確認一次,幸好只是一隻白色大鳥,「老鷹?」在這種地方看到實在很稀奇,她不禁想也許這是個好兆頭。 「毒蠍,收到回答。」碧洋琪右耳機傳來將尼二的代號。 「如何?」 「監察系統的佈線我已經下載完畢,隨時能取得密魯菲奧雷的動向,目前進入大樓內的閉路監視系統,監視器影像訊號暫時會重複撥放,不過只限於那兩層樓,第二個部份就比較麻煩了,要在不響起警報下解除紅外線防護必須給予正確的密碼,而那該死的二十二位浮動密碼每分鐘都會換一次,我不確定可以拆解幾次,保守估算能給妳五分多鐘吧。」 「其他部分呢?」 「溫控和重量限制沒有問題,這點很奇怪,那棟頂層房間跟其他樓層不同,好像沒有受到中央電腦特別保護。」 「是陷阱?」 「我不能確定,再怎麼說我的主業是機械技師又不是電腦駭客,做到這個地步是我的極限,其他只能請妳自己萬事小心了。」 「沒關係,就先這樣,我要關通訊了。」 碧洋琪清點一次身上的裝備,萬用腰包裝滿她的「糧食」,腿旁綁有一把戰術直刀和小型改造槍,另一側口袋裝有鋼絲、幾枚鋼勾,其他則是各式各樣的必備小工具。 一切就緒,她閉上雙眼,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停滯,再緩緩吐出。 「好了,謹記沉著。」 她張開一隻眼,盯緊準星,數到第三下呼氣扣下板機,後座力讓她稍稍一震,射出的鉤頭直奔天際,最後掛住對向頂樓的鋼條並立刻觸動機關張開爪子盤住表面,碧洋琪起身戴好風鏡,退後幾個腳步再輕盈地往外一跳,勁風剌剌吹過臉旁,她於夜空中割過整條大道。 目標是第六十五層,也就是密魯菲奧雷首領的辦公室。 過程比她所想的還輕易,由通風口進入房間內只花了三十秒左右,她在那間幾乎占地一層樓的辦公室進行搜索,首先要取得的物品是各界交易名單和帳務本,如果順利便連其產業的簽訂契約書也要到手,這是密魯菲奧雷大樓剛落成不久時,她與綱吉網路通訊得到的結論。 當時處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那位彭哥列老闆起先說:「如果彭哥列要壓過密魯菲奧雷,我認為從入侵大樓這方面……」然而接下來卻是「說起來最近妳過得還好吧?」,首領式語調很快被日常生活所淹沒,因此直到那天離開快車廂前碧洋琪覺得他玩笑成分居高。 尤其是經過各方情報分析,照理說這些物件應該不會存放在這裡,而兩分鐘後她也確信大樓裡絕沒有她想找的物件,無論是書面資料還是電腦硬碟,雖然碧洋琪早有預料,但彭哥列首領的指示很明確「就在這棟大樓內」,如果說她還未找到那個隱藏的地方,那就是情報有誤了,若真是這樣,那她回去時可得好好請他吃頓「飯」了。碧洋琪邪惡的盤算,同時環視整個房間。 她很快看到那條通往六十六層的旋轉梯,標於藍圖上的是首領私人休息室,碧洋琪決定一探究竟。 她打開休息室的門,客廳和走廊整潔到了一種不可能有人住過的程度,因此接著踏進寢室時,差點沒有被整間紙塔給嚇傻,仔細一看每張紙全是各種合約或者企劃案,光想像密魯菲奧雷首領首領天天埋在文件裡睡覺的模樣,碧洋琪忍不住覺得好笑。 「把樹葉藏在樹林裡……是嗎?」她撥了撥額前的瀏海,一手叉腰。「先生,這麼想的話,就太小看我了。」 尖銳警報聲大吼,在正一房間內形成環繞效果,他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摸索著放在床頭的眼鏡戴上,手忙腳亂打開隨身電腦,桌面左上角閃爍著一朵仙履蘭標誌的燈號,它是第一次出現在他電腦上,但正一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 「這個入侵警報……」腦袋還沒分析完這句話,他已經反射性打開另一台桌上型電腦,在三組黑面視窗中輸入長串的字母。 電腦外接四台液晶螢幕顯現大樓六十五、六十六層的監視畫面,裡頭幾件傢俱安安靜靜沐浴在月光下,正一傻愣地瞪大眼,再切換著各種角度的鏡頭,仍然沒有一點可疑影子,假如不是警報器瘋狗似將他吵醒,他八成以為是自己夢遊或精神錯亂。 「怎麼會,完全……沒有人?」正一扒扒頭髮,準備檢查外圍保護網時,陡然想到什麼,快速輸入查看內部系統的指令。「可惡,被竄改了!」他跳下電腦椅,翻開堆積如山的待洗衣服,總算找到埋在最底下的家用電話,慌亂中他按錯了兩次號碼,聯繫基地的通訊才終於接上。 「我是入江!現在是B1緊急狀況,立刻派遣兩組B級小隊和技術部門調查密魯菲奧雷頂樓兩層!」 「請等等,入江大人,如果要臨時出動B級小隊的話,必須……」 「告訴黑魔咒不合作的人,我有白蘭大人賦予緊急動員的權力!」正一沒等對方說完擰著髮道。 「喂?」電話那端換了人。「入江──是嗎?我是γ。」 γ!偏偏是這傢伙當班的時間。正一這下都快把頭髮給抓壞了。 「我們應該表明過了吧,公主沒有回來之前,黑魔咒不接受額外支援白魔咒的行動。」 「別太過分了,如果白魔咒受到傷害,黑魔咒也不可能安然無事。」 「等公主下了指示再說。」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正一握緊手中的電話,努力放軟語調:「尤尼大人目前人在日本休養,一時半刻聯絡不上──至少在面對敵人時,我們可以保持合作關係吧?這時候密魯菲奧雷垮台只會讓雙方部下陷入混亂而已,這是尤尼大人希望的結果嗎!」 γ沒回答,正一轉頭看向螢幕,大樓內部的攝影畫面仍舊沒有絲毫動靜,他卻越發感覺不妙。 這時γ慢慢道:「黑魔咒這邊只願意出動一組C級小隊。」 「好吧,就這樣。我會打開IP連接的限制,各成員全程配帶通訊器,接下來所有行動直接與我的電腦連繫,有任何問題第一時間回報。」正一掛上電話,飛奔回電腦桌前,敲入幾個鍵,通訊頻道傳來確認連接的暗號,各小組已經出發了,接下來就只能等待,至此正一才稍微變得冷靜下來。 密魯菲奧雷最高兩層樓的警報系統是獨立監控,警報傳達對象就是正一筆記型電腦和白蘭的手機,正一一直都不明白白蘭的安排,因為密魯菲奧雷重要的資料大多分散放在各國地底基地,而電子化的機密出入權則一直是由他保管,作為表象的大樓實在沒必要如此戒備。 不對,反過來推想,白蘭之所以要做出萬般防範,不就證明密魯菲奧雷大樓才是真正保存所有資料的地方嗎──不會吧? 正一重新設置整棟大樓的防護密碼,並對是否發動特殊部隊的詢問視窗下了許可,他一面打著鍵盤一面摸摸肚子,發覺胃部不知何時痛得皮都麻了。 在滿室文件的房間內有不少照片夾雜其中,碧洋琪翻開幾張單獨照或者群體照,背景多是一些宴會廳、洋房甚至某個街頭,由角度判斷大多是偷拍而來,數量之多不花幾筆小錢是不可能達成。 碧洋琪拿起一張家族的合影,男士們親暱地站在一排,長相各異但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愉快,其中有個男人特別吸引她目光,因為工作需求她旅居過的地方太多了,然而即使是見過一面的男人也不會這麼容易忘記,碧洋琪修長指頭婆娑在男人笑臉上,腦海努力挖掘那個模糊的影子。 某種高頻率能量波一瞬間淹沒密魯菲奧雷大樓,聲音相當細微的振動著,維持不長卻危險得足夠要命,因為那正是六十六層怪獸甦醒的叫聲。碧洋琪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她只得放下照片,將所需資料全數裝進牛皮紙袋放入背包,沒有多餘準備時間,背後發出房間門把轉動的雜音,她回頭,邁開步子,在搜查隊員探出臉的同一時間前將餅乾泥裹上他雙目,並抽出腿旁的軍刀插入左側隊員的腋窩,欲上前的第三名隊員則被他右腿踹到一旁,敵人的痛呼聲和倒地聲交錯進行,攻防過程與碧洋琪腦中預想的計畫沒有任何紕漏。 「很好,大小姐,謹記沉著。」她對自己叨念,快步離開房間,拆掉蛋糕包裝紙砸向大樓的強化玻璃上,然而效果比預期還慢,只溶出一個成人頭部大小的洞。 碧洋琪正想再取些食物,忽然「碰」地六十六層的地板被轟開一個窟窿直達屋頂,仰頭看去能清楚見著夜晚閃爍的星光,直至一大團巨影蓋住了碧洋琪,惱人的機械轟轟聲綿延低沉,那是一隻霸佔夜空的摩斯卡,它閃著鮮紅色鏡目冷冰冰地注視她;碧洋琪往門口奔去,爆炸聲突然掘開整面牆,她還未從沙塵中回神,第二隻摩斯卡就這麼出現在她眼前,燃燒熊熊死氣之火的兩隻龐然大物將她團團包圍,這下是真的進退維谷了。 她調節稍微亂序的呼吸,一般的武器是確認無法使用,至於毒料理──她取出綠色蘋果派,對自己周圍的地板畫了一圈,整個人順勢跌入六十五層樓。 剛才一場已經騷動引來不少武裝人員,直升機旋獎的噪音「啪搭搭」接近大樓,鹵素探照燈由整片落地窗躍來,她不得不舉起手遮掩強光尋找出路。 摩斯卡噴發的聲音在周圍繞成包圍網之前,碧洋琪即時找到了出口,一開門便迎來一排機關槍掃射,碧洋琪退了五尺遠,開槍擊退想趁隙撲上的兩名隊員,這時有抹小小的黑影子在大樓窗前盤旋半圈,在猶如要塞的兩座摩斯卡間,它絲毫不畏懼,仍不屈不撓地直飛而來,原本的黑點逐漸具體出一個形象,碧洋琪輕輕「啊」一聲,是剛才大樓外見到的那隻鳥。 牠不是老鷹,是一隻雪白色的,擁有詭譎雙目的夜梟。 碧洋琪感到血液在騰升著,全身瀕臨界線卻沒有半點疲憊,很久沒有一項工作令她如此著迷了。摩斯卡發動了推進力,落地窗被他們蠻橫撞裂,數塊玻璃碎片擦過她身邊,但它們都無法干擾她的意志,碧洋琪抽出背包裡的牛皮紙袋。 「替我向那個笨蛋首領問好吧,寶貝。」她豐美如蜜桃似地雙唇張合著,手中的紙袋奮力往天空擲去,紙袋穿過兩隻摩斯卡中間的空隙時,摩斯卡們已向她猛烈俯衝。 爆裂聲喧囂直上,火花匆現而後消逝,這場驚人圍捕沒有維持太久,僅剩的斷垣殘壁再也沒有動靜,夜晚的城市就像數分鐘之前那般安寧祥和,餘下一只密封完好的紙袋在星空下翻飛。 它不停的旋轉,旋轉,旋轉,好像要哭訴被遺棄的命運,終究不會有人多看它一眼。 直到夜梟滑翔而過,這孤獨的紙袋已被牢牢抓在腳爪;接著牠轉了一個漂亮弧度,改變航行路線後,再次鼓動翅膀飛遠了。 十三 手機鈴聲在包廂內陡地呼響,彷彿是聽見誰放聲尖叫般,所有人反射性地往四周警戒,白蘭說了句「抱歉」,不帶什麼感情不過仍稍微緩和這陣緊張,他掏出口袋裡的手機,還沒有其他動作鈴聲已經停了,大概只是收到一封訊息,白蘭查看內容時沒有半點情緒變化,隨即他將手機放回口袋。 他攤開手道:「不好意思,魯道夫先生。有什麼問題的話請盡快說吧,我們家小正好像很急著要我回去呢。」 「我?少開玩笑了,應該是你有什麼話該說吧?」也許是被白蘭那副「怎樣都無所謂啦」的臉激怒,魯道夫有些急躁起來。「如果你跟彭哥列私底下有什麼計劃,我和你的合作就必須結束。」 「我不認為他影響到你的計畫。」 「你也知道華爾森先生這幾天對彭哥列家族開始變得忌憚……」魯道夫說到這,綱吉稍微皺了下眉,他和華爾森往來是表面社交多,甚至也不常碰面,如果說為了什麼起壞變化──那無疑是,飛機上他所收到的竊聽器吧? 果不其然魯道夫接著說:「之前華爾森先生欣賞音樂會時,提姆在華爾森先生身上發現竊聽器,他認為是彭哥列那方想要對家族不利,我是想要首領的位置,可是我寧願剁掉命根子也不可能違背我的恩人。」 「我是知道,不過……竊聽器?什麼時候的東西。」 「前幾天,消息是提姆單方面提供。」 他輕輕恥笑。「這麼說,根本無法斷定真假不是嗎。」 「但是竊聽器是確實搜出來了,而且華爾森先生相信了。」 「他也會有這麼膚淺的判斷啊。」 魯道夫洩氣地稍垂下肩膀。「提姆那笨蛋自己不曉得,華爾森先生確實很喜歡他,當作是親生兒子般……」他似乎不喜歡自己變相抬高對手位置的說法,驅趕蒼蠅般揮揮手,接著問道:「剛剛的殺手逃跑了嗎?」 「一個死了,一個被綁在那。」白蘭比向通往走廊的門口。「我不認為你能從他嘴裡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魯道夫充耳不聞地離開包廂,白蘭沒有立刻跟前,自然作為名義部下的綱吉也不能擅自踰越走動,他已能想像接下來會碰見的問題。白蘭看向綱吉,假裝思考地偏偏頭。 「竊聽器?」白蘭以唇語問,微翹的嘴角似是調侃,綱吉眼睛上轉,做了個「別問我」的表情。綱吉決定不透露他在飛機上收到監聽器的任何事情,他有預感這件事情跟白蘭脫不了關係,不管是好或壞,繼續靜觀其變才是上策。 克勞斯的屍體全身浸濕血水,滴滴答答掉了滿地,搞不清狀況的女郎們驚恐著事態發展,白蘭環視包廂一會兒,不知道是別有盤算或者不過是懶得追問,他結束和綱吉快形成對峙的空中交流,趁女郎們彼此小聲詢問該怎麼辦之間,白蘭溫和地插口道:「真抱歉,接下來好像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如果各位能夠配合我提出的要求,我現在就能讓妳們下班,怎麼樣呢?」 女郎們因剛剛的事件餘悸猶存,彼此互看了看,誰也不知這時回答妥不妥當,直到一個女郎壯起膽子輕點點頭,其他人才總算蜂擁附和。 得到肯定的白蘭簡短交待了些話,主要還是「不准聲張」和「立刻回家」這兩項重點,最後不忘提醒她們見到走廊上的屍體時鎖緊高八度的尖叫活動,女郎們連連應允,短短一兩分鐘她們看來沒有起初那般驚恐,甚至為白蘭的親切而露出安然表情,一直靜默觀察的綱吉想,白蘭在哄人技巧上跟里包恩整人手法恐怕不相上下了。 女郎離去時,白蘭這才慢條斯理地步入走廊,魯道夫正好從夾克男身前站起來,綱吉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夾克男仍維持他離開時同樣的姿勢,沒有試圖逃跑或反抗,宛如錯過世足賽轉播而鬧彆扭的趴地抗議,本來被綑綁的人行動受阻可以理解,可是那個夾克男實在太安靜了,前幾分熱騰的生命力恍若虛幻,靜得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一般。 「這個傢伙死了。」魯道夫平板地望向他們。 「怎麼會!」綱吉衝口而出後立刻掩起嘴,這不是他該發言的時機,白蘭趁魯道夫沒注意前接口道:「他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他身上沒有傷口,一點小血跡都沒有。」 白蘭八成覺得這是魯道夫拙劣的玩笑,他走向夾克男身邊檢查他的脈搏,跟著撐開男人眼皮,綱吉注意到白蘭若有所思的樣子就知道魯道夫沒有說謊,如同任何恐怖片導演會安排的氣氛,綱吉感覺這條走廊現在寂靜得很詭異。 白蘭指節輕敲男人還未退色的臉孔,從外表看不出他已經死去,連皮膚的彈性也還在,與活人差別只剩下大腦停止運作這點。白蘭往魯道夫看,他依然是滿臉奇怪,至於綱吉同樣一頭霧水。 這不可能是綱吉做出的事情,暫且把什麼仁慈心丟進垃圾筒,他擒住這個男人時根本沒對他做什麼致命動作,更別提這個該死的傢伙還活蹦亂跳了,但如果當時有第三個人潛伏附近,無論綱吉或白蘭一定會察覺,而他們離開走廊的時間也不足以使某個人下殺手;白蘭低哼,他開始喜歡上俘虜活著的美好時光了,因為再怎麼守口如瓶的傢伙至少也有機會用老虎鉗拔掉他一片片指甲洩憤,不是只能跟對方玩瞪眼遊戲。 這個穿著皺巴巴夾克的男人沒有傷口沒有血跡,除去自殺,就只剩下他殺了,毫無疑問,人類自相殘殺的方法可比聖馬可廣場上的鴿子還多太多。白蘭想了想,摸向屍體的夾克口袋,除了一張購買香煙的營收發票還有個小小硬物,他將它取出來,是個小藥瓶,大概是發現到這個關鍵物與某個條件吻合,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訝,抓起男人的手心查看,之後彎腰嗅嗅他身上的味道。 「發現什麼了?」魯道夫問。 「不是好事……」他往另一具屍體走去,蹲下身,同樣觀察他的手心並且嗅了嗅味道,白蘭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嘴邊是笑著眼神卻帶了慍色。「屍體的特徵一樣,手掌有紅色點狀斑,全身散發著微小香氣。」 「什麼意思……」魯道夫一愣。「中毒?」 「服下未經稀釋的『狼』幾個小時後會呼吸減緩,然後是高溫和冒冷汗,嚴重的話會產生幻覺及意識不清,這之間只有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如果還沒用解藥就會在短短幾秒內猝死。」 「誰會做這種事,那些毒品不是在……不可能,我連半個人影沒有見到,那傢伙要怎麼對這兩個蠢蛋下手。」 「他不需要出現。」白蘭秀出手中的小瓶子,三片藥在裡頭諷刺地跳了跳。「解藥分了很多次,只能讓他們延後發作時間以及減緩症狀。」他笑道:「不知道服藥是自願或者被逼,這個雇主還真是不信任他們呢。」 「不信任部下的雇主多得是,不過會用『狼』而不是其他毒品控制部下的老闆就少了。」魯道夫摸著下巴,食指不時擦過短鬚,許久後他搖搖頭說:「我認識的老闆沒有揮霍到這等程度,高純度的『狼』價位高又稀少,這個人來歷不簡單,得往另一邊想。」 「喔,比如說?」 「比如從動機開始,不是嗎?雖然我不想承認……」他自嘲地笑了兩聲。「我不得不說,敢同時挑戰密魯菲奧雷和彭哥列家族的人,不是天才就是有勇無謀,顯然天才的情況可能性比較高,但如果這個人真這麼厲害,是不可能沒沒無聞。」 「我是很樂意接受這個挑戰。」白蘭意有所指地看向綱吉,綱吉稍稍撇過頭假裝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對方是誰?」 「我沒什麼好隱瞞,如果你認為我不足以讓你信任,你可以請人仔細調查,這段時間想要暫停合作我也會樂意接受。」 「你很清楚我沒有那種寬裕可以等──」魯道夫咬牙道。 白蘭側頭笑答:「那麼,按照原訂計畫進行吧,魯道夫先生。」惹人火大的漂亮面容真該頒發一個混蛋模範勳章給他,綱吉完全不想知道魯道夫的表情有多惡劣。 魯道夫注定是要退讓,比起探究這兩個誤闖的愚蠢打手,他今年能不能登上首領之位想當然更加重要,白蘭從最初就看準這點才敢如此強硬說話吧。不過,綱吉並不認為魯道夫會放棄調查關於白蘭和他的關係,換成是其他人或許不需要太顧慮,這年頭講情義的人早已瀕臨保育類動物,可如果是魯道夫──他的眼神有一瞬和獄寺實在太相像了,綱吉感覺得出他對於華爾森的忠誠不是單單口說而已。 「我希望這個合作不會落空。」魯道夫這麼說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嘴巴在「希望」兩個咬字間附帶下了「別被我知道你陰謀」的狠勁,壓抑猙獰的嘴臉要是化為行動,他肯定會把白蘭做成消波塊運到海灘做公益。 白蘭回到包廂內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店內的負責人,他語調輕鬆地大略說明發生什麼事情,對方沒有綱吉想像中慌張,這讓站在一旁的綱吉對於染血現場越加沒半點現實感,那幾具屍體如今像是蠟像館人偶般可笑,談話到了尾端對方連聲說了「沒問題」也不做多餘追問,兩分鐘後酒吧派了五、六個少年,有的面色消沉,有的冷淡漠然,但大多數都夾雜焦躁和不耐煩,不知道是來負責清理房間還是湮滅屍體,但對綱吉來說哪一個都不重要了,在那之前兩人已經先離開了酒吧。 不管是白蘭或者魯道夫,他們對於一個人生命結束的概念實在讓綱吉不能苟同,關心程度恐怕還比老闆腳邊的杜賓犬要低,可是最令綱吉失望的是,他也漸漸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改變,從一開始因為鮮血而驟變的臉色到如今可以裝作完全不在乎,有句古老的俄羅斯諺語是這麼說:「那些會在葬禮上哭泣的人不應該從事賓葬業」,綱吉做一個黑手黨,永遠得習慣坐在餐桌前吃磨菇醬通心麵時欣賞一尺外的屍體血流滿面。 「為什麼你要裝不知道?」綱吉和白蘭並肩走在吧檯旁的走廊,從這裡經過大廳再直直出去便是出口了,白蘭因為綱吉的發言停下腳步,他的臉孔似乎是抹上一層透明膠水變得輕微僵硬,可是這種不自然很快消失無蹤。 「原來綱吉也認為我知道兇手啊。」他眉毛稍稍斜下,滿是受害者的味道。 「那個『狼』,是目前所見的毒品成分完全不一樣。」 「是不一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你以前說過『那個世界』的醫學,它應該比這裡更先進,是吧……魯道夫不知道所以沒想過,但同樣『往另一邊想』的話,不正是可以指向這點嗎?『狼』不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東西吧。」 「你的觀察力一直都保持得這麼好呢。」白蘭真誠地讚揚。「那麼,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味道?」 「啊,我以為你已經發現了呢……」白蘭邊說邊靠進綱吉,伸手往他後腦杓由下而上緩緩輕點拂過,這個動作讓綱吉面色僵硬無比,白蘭呵呵地笑彎眼。「別緊張,雖然同樣是以『狼』為原料的臨床實驗品,但只是稀釋萬倍的合成藥劑沒什麼後遺症,不持續服用大約一個月就會被肝臟完全排除。」 綱吉不可置信的瞪著白蘭。「你拿我當實驗品?」 「才沒有,是剛好手邊有就拿來玩玩看而已。」他居然認真指摘,話鋒一轉又道:「不過,特地把毒品留給別人隨便使用這種事情──我可沒有這麼好心喔,這點綱吉應該明白才對。」 白蘭說中了,綱吉的確認為以白蘭的做事方式不會手下留情,到手的優勢更是不可能免費與人分享,何況是讓仇家拿著找上門這種蠢事絕不可能發生。綱吉想著放低視線。 「那麼,提姆呢?」綱吉問。 「嗯,他怎麼了?」 「提姆就是華爾森的養子吧?他和華爾森是怎麼認識,他應該是在法國長大,華爾森在美國發展跟他的交集應該機會很少。」 「你怎麼知道他是在法國長大。」他玩味地勾起嘴角。「那傢伙不喜歡自己的法國腔,很少和家族或交易對象以外的人說話,通常這兩種人也不會不長眼到隨便談論這件事情。更別提自己主動說出身世了……」 「我的直覺。」綱吉瞎編了一個表面可行的理由。 「彭哥列的直覺啊……」白蘭尾音飄高似乎不相信綱吉,但他仍點了點頭,轉過身往門口走。「華爾森在法國認識提姆的母親,兩個人有段不短戀情,他因為已婚關係最後還是回到美國了,幾年之後那個女人生下提姆。」 「提姆是他們的兒子?」 「很可惜,不是。」他稍微放低音量。「這就是為什麼華爾森可以收買這麼多人,他知道過去的情人去世後,領養了她年小的兒子安置在法國部下身邊。」 綱吉思考一會,接著問:「他的父親是誰?」 「這個嘛……我只能告訴你,那傢伙因為販毒惹上不小麻煩,提姆有幾次請華爾森幫忙,他沒有出手。」 「死了?」 「死了。」 「為什麼?既然華爾森願意幫助……」 「男人的嫉妒心啊,綱吉。」白蘭忽然回看綱吉。「以我的認知來說,光是養隻流浪犬在身邊,已經是寬容得太過愚昧,遲早會因此害死自己。」綱吉頓了頓,那一下子他真想找個什麼鐵板擋住這道注視,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可以毫不掩飾的盯著人不放,好似可以憑空把他衣服剝光一寸寸啃食他的肌膚。 綱吉不自覺全身緊繃得無所適從。 幸好話題到這一段落,他們已經走出酒吧門口,不知道時間過得多久,天邊仍一片漆黑,星光掩在路燈之後黯淡不少,只有一輪明月清晰得躍進眼簾,賓利車已經停在街道旁,司機下車後,白蘭對他小聲交代什麼,那位老先生又回到車上拿出素白的大紙袋。 白蘭轉而面向綱吉。「真可惜,本來還以為時間應該足夠,現在只好先將東西還給你了。」司機將紙袋放到綱吉面前。「什麼?」綱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張大眼,不知道該先把東西收好,還是該注意白蘭身後忽現的人影。不過,顯而易見白蘭替他先選擇了後者。 距離密魯菲奧雷座車後方大約五公尺停了台轎車,墨黑車身幾乎融入夜色中,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它的存在,更別說是那位束著長髮身穿西裝的男人了,他靠坐在引擎蓋上不知在思考什麼,一隻夜梟搭搭地在車頂上搖擺走動,也不怕牠利爪傷了烤漆,男人拆開一條鋁箔包裝,將培根放在牠腳邊,夜梟啄了幾下後大口吞進肚子,圓滾滾的眼睛滿足地瞇起來,牠以尖銳嘴緣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發現主人以外的人類,夜梟悶叫呼咕呼咕的低沉聲,猛然張開翅膀飛走。 綱吉忍住想叫苦,這個顯露於路燈下的男人,不用多看也知道是彭哥列的霧之守護者。骸眼中浮了層淡淡地陰霧漸漸走來,平常這個冷酷男人就像隻老鷹般習慣抬高姿態傲視他人,但現在更是刻意顯現這點,藍紫色的髮尾泛著酒光飄在骸身後,每個腳步如步入紅毯似地從容優雅。 「晚安。」骸離綱吉五步距離時輕挑起眉,十之八九是對那套亮白刺眼的制服感到意外,但他識趣地沒有直接詢問,反而是綱吉在心底拉了警報。「阿爾柯巴雷諾告訴我,彭哥列參觀密魯菲奧雷的行程也差不多該告終,所以我決定來接我們可愛的首領回家,至於靈車這個盛禮,恕彭哥列只能銘記在心。」骸是對白蘭解釋,卻連一眼都沒看他,兀自走向綱吉,掬起綱吉的手獻吻。 白蘭倒也不在意,像老朋友似地道:「很久不見了,骸。你比我想的還快呢,復仇者監獄住得還習慣吧?」 骸冷冷瞄向白蘭。「托你的福,白蘭。」綱吉小心打量骸的一舉一動,他沒有因為白蘭而提高那股潛藏危險性,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如此。 「不用多謝。」 白蘭低聲笑了,雖然一點也不好笑。他倏地把綱吉往旁扯去,在綱吉沒因為過近距離跳開前輕摟住他的腰。「你做什麼?」綱吉氣聲問,差點沒嚇出冷汗。他跟白蘭太接近了,稍微煽動睫毛都能搔癢對方的臉頰。白蘭僅僅是微笑著,以同樣音量在他耳邊道:「今天幫你安排好了喔。」 綱吉帶警戒地瞪著他,白蘭又道:「別忘了禮拜六,我期待你能做到什麼程度,還有回報……」這股溫暖吐息幾乎要吻上耳廓,綱吉伸手抵在白蘭胸口,好似這個動作是多麼有趣,白蘭連連輕笑起來,他將袋子放到綱吉手中轉頭離去,太過於乾脆顯得預謀更深,綱吉轉頭注意到骸神色惡劣時,才恍然察覺白蘭一連串動作的目的不是針對他,是骸。 從骸的角度來看他們剛剛簡直是火熱得沒話說,綱吉心底禁不住苦笑,不遠處的賓利房車在雙向馬路上恣意迴轉,接著一路駛遠直至不見車尾影,隨後骸的目光直衝他而來,期間綱吉腦袋飄過很多五味雜陳的思緒。 這個狀況就像半夜打來的飛機維修單,要他立刻,不是十分鐘也不是半小時,是立刻抵達事故地點讓客機換掉整副引擎和一打機組人員上路,途中即使燃油重量超過這等小錯誤也不能發生,否則就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憤。上帝啊,綱吉根本沒有信仰,但他還是想試圖半吊子呼喊看看。 十四 骸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下車都沒有停止,綱吉放棄拯救這段癌症末期病患的氣氛,他們回到前天休息的宅邸,儘管大部分傭人已經就寢,宅邸管家仍秉持專業前來迎接,可是這也造成綱吉不免有些窘迫,管家一瞬對彭哥列老闆出門前完全不同的裝束明顯浮現迷惑,還好這沒有維持多久,女僕們準備的手巾便遞了上來並且取過骸的西裝外套,忙碌中便沒什麼人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管家詢問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吩咐時,綱吉足足空腹一整天的低血糖本想來點熱牛奶或者蘇打餅乾,可是鑒於彭哥列霧之守護者硬梆梆的臉孔下,他決定先處理好這件事再說。 羅馬到了十月底天氣陡然降溫,即使近了雨季,這幾天也沒有下太多雨,壁爐已經被細心添增柴火,足夠烤暖剛從外頭回來的冰冷肌膚,位在壁爐前方不遠有張樟木書桌,高度達腰際,兩邊各有三個抽屜,牛角狀的把手繞著花藤圖樣,它歷經了幾個世代看上去依然光亮如新。綱吉將袋子置放在桌旁,之後沿著窗台拉上三扇窗的紅簾,轉身面對房內時,那擺滿整櫃的藏書莫名有股壓迫感,置身於此的骸看起來更是異常冷漠。 「那麼……」綱吉考慮該從哪個起點開始說明,骸不知從哪變出的牛皮紙袋「啪」地丟到桌上。 「快遞。」他說。 「快遞?」綱吉抽著嘴角重複道,他拆開附有黏膠的袋口,裡頭全裝著各式商業文件約有一兩公分厚,綱吉翻看幾頁,接著眼神不住暗沉。 「她……碧洋琪呢?」 「死了,或者被抓,然後再死。」骸發現綱吉表情霎時顯現的複雜情緒,他接著說:「我不想曝露蹤跡也沒有義務救她,你要她冒險就該知道會有這種下場。」 綱吉搖搖頭。「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你也沒有這個權力,澤田綱吉。」骸極具諷刺地瞪著他。「你有理由解釋你身上那件衣服的來源了嗎?」 「沒有。」 「是沒有還是不想說?」 「老實說,都是。」 綱吉坦然的沒有半點遲疑,好像如果骸繼續追究就是太任性。骸不知該感到可笑或者佩服,老實說骸認為再怎麼樣綱吉本質無疑仍是懦弱不堪,即使冰冷一張臉孔也絕對會露出破綻,所以他老早準備好要用各種方式戳破他的謊言。 骸盯著綱吉殘餘無奈的臉,緩慢啟口:「犬收到了我的假釋審核通知書,剩下陪審家族聯名。」骸一邊說一邊暗自冷笑。他本來是想問其他事情,比如「白蘭對你做什麼」,比如「你們剛剛到底在做什麼」,到口的話卻開賽車似地內側過彎。 「怎麼了嗎?」綱吉發現骸些微不對勁,但等了一會骸仍沒有半點回音,他呼口氣,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道:「好,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會如期完成,你們只要別突然又搞了具屍體出來一切都好處理。」他把紙袋放回桌上,坐進包覆厚軟墊的椅子,幾個小時小腹以下的輕微痠麻感讓他開始疲憊了。 「可以談談你是什麼時候遇上碧洋琪的嗎?」綱吉說。 骸對綱吉略僵化的動作怪異地皺眉,看過去視線令綱吉全是說不出口的不自在,深怕這麼下去骸會問起什麼討厭問題,綱吉趕緊做出一臉疑惑的表情回看骸。 骸撇開頭道:「富蘭納瑞,這個名字庫洛姆應該告訴過你吧。」 綱吉想了想。「她說你在追蹤某個家族的殺手。」 「MSG90,可填裝二十發子彈,射程超過八百公尺。」 「由PSGI簡化改裝的軍用半自動狙擊槍。」 骸低哼一聲。「高興吧,在你喝下那杯巴卡迪時沒有當場血灑宴會。」 「原來如此,真是多謝了。」他乾巴巴的笑了笑。 「那個狙擊手嘴很硬,只探聽出他的上層是由南亞來的組織。」 「新的勢力?」 「我也這麼想,後來我們找到『富蘭納瑞』這個名字,發現義大利內有兩個小家族符合,但搜查後都不是。」 「是個人行動啊……」 「這個人很小心,他從不露面也不用手機,只使用浮動IP的網路電話和代理人聯繫,再由代理人向組織經紀下單子,組織分發任務給下面的中繼,中繼又分了很多小拆,最後才找上那個狙擊手。」 光聽這種分工組合綱吉就覺得頭疼,他擺擺手道:「那麼你找到他了?」 「不算是,只找到他的代理人,從最近的通訊跳板分析大概位置,然後很幸運……」骸拿出一張對折的列印紙。「這個位置向密魯菲奧雷聯繫,通訊內容有干擾系統,試了幾次還是沒辦法監聽,千種只能取得他們的通聯記錄,我認為密魯菲奧雷或許有些有用的情報,讓梟去探查狀況剛好遇到那個女人。」 綱吉接過列印紙翻開來,紙上畫有表格,總共只有四個條目,日期和時間是前天,前三個只有幾秒鐘就結束了,最後一個則長達四分鐘。「他們談了什麼?」這句話綱吉是問自己,但骸刻意大聲回答他:「談了什麼你不是最清楚嗎?」 「我之所以會想調查密魯菲奧雷的大樓還有個理由。」骸說,綱吉預感這個來勢洶洶的開頭一定不是好事,骸點了點放在眼前的表格,繼續道:「我的梟找到你時,你們剛好一起從花店出來,阿爾柯巴雷諾接到白蘭電話是在今天早上,不過你和庫洛姆在越台伯區分開之後……」 他逼近綱吉的俊逸五官如同戴上一張能面具,以毫無起伏的聲音下了結論:「這一整天早就和他在一起了吧,彭哥列。」 「你說的沒錯。」明知道是逞強,綱吉還是決定洋裝鎮定,隨之而來一定是「你們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這樣的問句吧,如果綱吉現在是拿著一塊厚重盾牌,骸則是得到削鐵如泥的寶劍,他一層一層把這塊盾牌削去,刨出綱吉想掩飾的慌亂面孔,但是骸沒有像綱吉所想的反應。 「喂,彭哥列……」骸勾起笑臉說:「想不起來了……是什麼時候呢?」他的音調出奇低落且模糊,綱吉微愣了愣,起身抓著骸的手臂。 「骸,你還好吧?」 他揮開綱吉的扶持。「我很好,再好不過。」 「可是……」 「我只想知道,你的廢柴性格是什麼時候變得喜歡單打獨鬥了?」 綱吉屏息,因為訝異或者被戳中了心底某個想法,他搞不清楚骸是在勸誡他還是變相嘲諷,高高的人影突然晃一下腳步。「骸!」綱吉攀過桌子拖住他往後仰的肩膀,因為身高差的距離使得綱吉有些費力,好不容易圈在懷中,骸向胳膊倒時已經變回庫洛姆的臉蛋了。 可能是庫洛姆那張可愛睡臉有安定心神的作用,綱吉一下子冷靜多了,起初大部分是慶幸骸在這個時候回到水牢,但一股打心底直上的罪惡感很快蓋過慶幸,他覺得有點氣憤又有點可笑,居然會被自己的守護者埋怨不知道團隊合作的道理,而且還是那個最沒團隊精神的六道骸。 綱吉看看庫洛姆,又看看書桌,他按下內線電話吩咐管家整理一間客房,然後親自抱起庫洛姆走向西側的房間,隨侍床旁的女僕已經鋪好一套床具,連同絲質睡衣都拿來了,女僕報告一些明天早餐或準備行程之類的事情,綱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全權交給她處理後便回到書房,他其實很想沾床就睡,但還有些事情必須確認。 綱吉取出鎖在抽屜中的辦公用筆記型電腦,這類輕便電腦在彭哥列的各棟別墅中至少有一台,裡面向來不存重要資料,但有可臨時辦公的各個軟體系統,最重的是皆配備能直接聯繫全體家族成員,小至基層打手、律師、辦事員,大至門外顧問、資深幹部、六位守護者以及──彭哥列的家庭教師,里包恩。 「這還不夠。」里包恩的聲音透過電子螢幕變得稍高帶有磁音,在大略閱讀過碧洋琪帶回來的資料後,綱吉立刻聯絡家庭教師的直播視訊,他站在書房的大桌前,由裝設在電腦上的特殊投影機放映在房內,浮空粒子螢幕組合成里包恩的上半身,過去這時候綱吉都會誤以為自己其實是在跟虛擬出來的人偶說話,而不是那位鐵血黑手黨教師。 那些資料涵蓋許多密魯菲奧雷計畫,從一般的食品進口到醫療、建築方面的商業活動,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關於密魯菲奧雷將要進行的科學部門研究,由其中的項目推測他們著重於時空跳躍武器研發,在之前會議中馬可談到的十二支部隊似乎跟這項研究有關,不過所謂的部隊並非直接性參予,綱吉認為這點很古怪,但或許什麼研究名義果然只是掩飾私擁軍隊罷了。 「這就是你觀摩密魯菲奧雷的成果?」里包恩在說到「觀摩」時重重的咬字,眼角處甚至輕微抽動幾次。綱吉忍著苦笑,里包恩顯然對白蘭擅自替彭哥列首領請假的事情氣得不輕。「要白蘭那傢伙進入復仇者監獄,一般地盤爭奪或非法交易不能構成入獄理由。」 綱吉放下本來掩飾笑意的手,略顯嚴肅地道:「時空跳躍的研究還不能成為理由?這危害應該涵蓋到全世界組織的活動了吧。」 「你那些只能是『動機』,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我懂……」 「不,你不懂。綱吉,聽著,復仇者監獄說穿了是阻止一人獨吞勢力才建立的最後防線,可不是什麼正義超人聯盟。彭哥列和密魯菲奧雷幾乎分庭亢禮的情況下,那些獐頭鼠目的家族不會想讓局勢一面倒,只要白蘭不越過最後一條線,聯名申請的部份肯定不可能通過。」 「我說,我懂,所以當初才會先成立北義戰前縱線防禦部。」 「北防禦部只能充當保險,我沒有記錯,目前願意加入這個陣營的家族還不到十位。」里包恩雙手插在胸前,綱吉知道擺出這個動作的里包恩代表極不認同他的意見,果然里包恩道:「現在還不到時候。」 「可是,之後的時機只怕會更糟。如果家族無法施加壓力,那麼交給中情局以國際犯罪通緝他……」 「太好了,這或許是我聽過你目前以來最好的選擇了。」 「你同意了?」 「同意啊,我們還可以在海豚飯店舉辦舞會,欣賞那些天高皇帝遠的美國蠢蛋去抓住他一點小尾巴,損失幾十億不痛不養的美金,拆散幾個參加恐怖行動或是販毒遊戲的小組織,然後很幸運地沒有受到任何威脅賄賂干擾,順利在正常法律程序中得到正義制裁,並且那些混帳不會想趁機探探彭哥列的據點好作為下次打擊目標,之後──我還在想哪個普通監獄能關得住這頭猛獸!」 綱吉聽見里包恩氣也不換的諷刺說完之後,苦悶地一笑。 「可是,我認為至少能夠在這一步上先挫挫密魯菲奧雷的銳氣……現在義大利的黑手黨幾乎大部分都被白蘭給嚇唬住了,還有那些牆頭草多得拔不完。如果能夠趁這個時間,讓那些傢伙下定決心,準備第二步的殲滅行動,或許密魯菲奧雷不需要監獄就能解散了。」 「這是在豪賭啊……」 「你不是說過,戰爭就是賭博嗎?」 「哼嗯,我的確不怕賭博;可是,我知道你跟我不同,你是個不停害怕夥伴死掉的膽小鬼,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兩年以來,你突然改變策略了。」里包恩說到這,皺了下眉。「等等,你這幾天的隨侍……六道骸呢?」 「骸?」 綱吉霎間停了會,活像處理太多訊息而延宕的主機,他先是凝住表情看著里包恩,確認他的家庭教師沒有察覺到他在之前的酒會中出了什麼差錯──而此時,里包恩只是靜靜等待解釋,雖然對他忽然哽住聲有些懷疑,卻沒有異常質詢的意思在。 綱吉略微感到放鬆,慢慢地拉起一個不好看的笑。 「骸還好,不過有點累了,庫洛姆在休息。」綱吉說,語氣在長年訓練下倒沒太多變調。 「既然常鬧事的傢伙現在躺到了床上,守護者的問題可以排除……」他喃喃自語地道,之後攤開手掌阻止綱吉插話,他抬高聲音道:「你要我來猜猜,我的彭哥列首領這麼緊張想處理這件事情,是因為密魯菲奧雷有了什麼動作;還是老實承認對我有所隱瞞?」 「里包恩……」 「振作一點,蠢綱。別老是讓我說這句話,我快以為什麼時候從殺手轉行當老媽子了,日本這邊有隻蠢牛要看著就夠煩了,不要讓我也拿槍對準你。」 里包恩拿下帽子放到一旁,他往鏡頭傾身,螢幕隨之變換了排列,綱吉還以為他會不會真的突然跳出來踹他幾腳給他一槍,但里包恩僅僅沉默一會,接著道:「碧洋琪錯過跟我定期聯繫的時間。」 他語氣聽來只是隨口提起,卻讓綱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良久只能迸出一句:「從什麼時候?」 里包恩冷笑一聲。「這個不重要……作為我以前的女人她可從沒失聯過一次,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對不起。」 「你讓她幹了什麼事?」 「這個。」他拿起桌上的資料。 里包恩揚揚眉。「是她弄給你?」 「對,我現在承認就是我搞丟她了。」 綱吉自嘲式的舉起雙手投降,里包恩忍不住哼了聲笑;不是因為綱吉行動魯莽,而是這場明爭暗鬥下還有留存的優勢。 「算你知道怎麼利用她。碧洋琪的確是個我最驕傲的聰明女人。」他冷然的語氣沒有多餘起伏,不知道是否能撐得上是安慰。 綱吉撫向前額,跟著苦笑。 里包恩口中所謂的「聰明」不能以字面上解釋,他所指得是關於當間諜的能力,一個絕佳間諜能毫不猶豫且迅速安靜的執行任務,不需要殺人不輕易死亡,即使被敵方俘虜也會死守牙間不透漏半分情報,甚至做出誤導對方的訊息,以製造我方更有利條件。 不過,這也代表假使敵人真的耗到底,碧洋琪將會遭受各種求刑,可不是骸那句「被抓,然後再死」可以輕描淡寫帶過。 「我不會讓她死……」 「那就發揮你的功用,彭哥列先生,把我的意見聽進去。」里包恩放軟了語氣與那張淡然表情一點都不搭,綱吉笑著搖搖頭說:「少來,這是命令吧。」 「沒錯,是命令。」他大方坦承。「好了,告訴我,比起拉政府作伴,你的另一個計畫,還有我要怎麼替你做。」里包恩見綱吉有些訝異的模樣又補充:「聰明是一點,但要不是臨時沒人手或是什麼特殊理由,你這種同情心氾濫的蠢綱,是不會讓女人做危險事情。」 綱吉張張口,又閉起。從以前到現在他就知道里包恩有很多方法可以拆穿他的偽裝,卻沒想到會被逼得好似當場脫層皮那麼徹底,他幾乎像個中學的廢柴綱吉等著里包恩一發復活子彈,事已至此故作堅強反而太愚昧。 「一點小忙。」綱吉退到螢幕旁,讓里包恩能看見他身後的扁型小鋁箱。「這份資料我已經備份了,正本會在今天內請人送給你,我做了特殊密封,只對應彭哥列的戒指,有藍波的雷戒在你身邊,我想應該沒有問題。」 「保管?」 「通常是。」 「通常?」 「讓將尼二,閱讀我所標記的部份。」 「喔──」里包恩挑起眉,斟酌著彭哥列首領在打什麼主意,隨即想起什麼道:「這是我的部份,你呢?」 「以防萬一,我還是得先去拉一下我的保險。」他假裝打趣的說。 里包恩沒有問綱吉要防什麼「萬一」,或許是知道那絕不是什麼好差事,懶得多插一腳給自己找麻煩。 里包恩摸摸放在一旁的軟呢帽,忽然開口說:「這幾天,我讓山本、獄寺和可樂尼洛回彭哥列的本部待命。」 「他們──」 「無關痛癢的社交舞會已經找了代理人處理,重大會面和官司安排了其他守護者交涉,能夠暫緩的商業交易則都全部後延。這三隻好棋交到你手裡了,可別再搞丟,明白?」 「……我明白。」 綱吉挺直後背,好讓自己看起來別這麼渺小。 里包恩終究是彭哥列的老師,對於才剛會走的學生半點都不放心。綱吉並非沒有想過要大動作的調動人馬,可是究竟該要多少人,該怎麼讓人員運作,該怎麼先後進行,守護者之間能不能默契合作,會不會一調動就露出了缺口,等等諸多策略問題讓他大感頭疼,優柔寡斷間總就這麼得過且過,現下里包恩一句話乾脆說死,或許才是好事吧。 北義戰前縱線防禦部是綱吉剛上任彭哥列時就提出的策略,守護者中除了雲霧兩個不定時炸彈外沒什麼人有意見,不過其他基層成員則是一半贊同一半反對,里包恩雖也覺得綱吉計畫過於天真但或許走走偏鋒是個法子,偶爾心血來潮會幫忙壓下那些反對聲浪。 他們視訊通話在彼此沉默注視中結束,里包恩不知如何想,綱吉和他的教師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面,連給他製造胡鬧難題的機會都很少有。不能流露情緒是彭哥列教師一直以來的訓誡,但要綱吉掛個笑臉又太裝模作樣,綱吉決定至少要說個再見,思考太多的結果居然是來不及表示,通訊螢幕便散去了,綱吉訥訥對自己傻笑,有好一會兒他覺得這實在是很可悲的事情。 後來綱吉也沒時間想自己該說什麼了,本來以為只是稍作休息的庫洛姆,在骸離開後處於昏睡狀態快一個禮拜,有幾天還發了高燒,為維持骸長達一整天的頻繁行動超支她太多體力,基於一些安全理由,綱吉沒讓庫洛姆進入醫院治療,經由彭哥列的家庭醫生診斷不是什麼大礙便吊了幾瓶葡萄糖點滴。 這段時間綱吉仍旁敲側擊尋找碧洋琪的下落,但沒有任何消息,連白蘭也是,那件密魯菲奧雷制服綱吉原先想丟進壁爐裡解決,卻想到正一可能會因此感到困擾的情形又覺得這種遷怒對他不太公平,便乾脆送洗完後裝進盒子貼上快遞標籤交給管家處理。 綱吉是沒有理由找白蘭,就算有理由他也不想找他,在面臨這個窘境之前綱吉每天都有把手機一輩子關機的衝動,或者躲到標註密魯菲奧雷與混帳禁止進入的地方,現在他反而希望白蘭能主動聯繫,起碼對於密魯菲奧雷的行動能因此有個底。 約定的禮拜六在潛藏浮躁的氣氛下很快到了,庫洛姆經過密集照顧慢慢恢復精神,雖然不需要醫生三餐照看,身體還是容易疲倦,這天還沒過傍晚她便早早睡著。對庫洛姆本身或許有些抱歉,但這件事讓綱吉鬆口氣,如果不是下不了床,恐怕庫洛姆說什麼都會跟著他出門,一想到可能會讓庫洛姆陷入危險,綱吉就寧願她躺在宅邸多休養一個星期。 綱吉站在穿衣鏡前理理單排扣黑西裝,扣上刻有代表彭哥列的「V」字銀袖扣,他摸摸胸口,掌心隔著西裝布料可以確定放在內側口袋的彭哥列手套,以往如果做了這個動作心情多少會得到一些慰藉,可是今天總是有種會發生什麼大事的念頭揮之不去,他本來冷淡的面孔試圖輕輕勾個笑,還不達家庭教師要求的完美程度,不過至少粉飾了些許不安,綱吉有自信能騙倒幾個外人。 他套上一般防寒用皮手套,這時房門傳來叩門聲。 「澤田先生。」管家打開門,站在門口略略彎身。「座車已經準備好了,是否還有其他吩咐?」 「這幾天……」綱吉的眼珠子定在鏡子上,他沒有回過頭,只是將視線從自己維持笑意的臉孔轉向身後的管家,慢條斯理道:「如果我不在時,有彭哥列的客人上門,就把我之前安排的傳達下去。」 「是的。」 管家恭恭敬敬地鞠躬,退了出去。 綱吉望向窗外,這個時候外頭正飄著小雨,雨絲因為風吹斜斜地滑過玻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