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了好嗎(影円)
円堂右手遮著嘴,小指向下移,然後無名指,其次是中指、食指也一一滑到嘴唇下方,變成了虎口扣著臉蛋的傻愣模樣,那是由指間慢慢顯露出的青黑鬍渣,它沿著嘴角蔓延到嬰兒肥下巴,像河床上長了青苔的白石子。浴室燈光是淺柑色,那真是完美打光效果,即使是早上五點半睡眼惺忪,也讓他臉色頓時容光煥發的錯覺。 円堂吐了口氣,他無法把這盞花燈拆下來裝在頭頂出去上班,況且他可不認為雷門理事長願意讓他借用球場的照明燈加裝延長線。今天又是同樣的一天,自從靠理事長引介進雷門當教練開始,偶爾他有必須求教影山關於戰術問題,會直接拜訪影山在東京郊區的高價別墅,也因此經常會討論得沒日沒夜,最後總是身上穿著影山備用的全白絲質睡衣起床,他覺得和這些東西就是有種違和。 円堂又吐了口氣,發自喉嚨的無奈襯托這個樣子莫名滄桑。 約八坪大的浴室,右側是淋浴間,左側是掛架和無門櫃,每兩天傭人清洗過的白毛巾和浴袍全放在此處,泡澡和馬桶都另外設置在隔壁間了,円堂正前方有面半身鏡,下方是排架子,架上擺了客人用的袋裝式牙刷和免洗杯,是昨晚過夜時為他準備的用具,可是最重要的事,為什麼就是沒有刮鬍刀?円堂歪著腦袋想,那個男人──那個影山,不可能連刮鬍子也要多蓋一間專用洗面室吧。円堂一邊盯著那整潔如新的白陶瓷洗臉台,一邊在心底這樣調侃;忽然有隻穿著黑浴袍的手臂擦過円堂臉頰,在他沒嚇得跳腳前,後面那個人先壓住他肩膀。 円堂先看到鏡子裡有一個男人僵硬的臉孔,冒出鬍渣驚嚇過度的樣子是他自己,他身後壟罩的高挑影子,是不知何時清醒的影山,泊金色長髮掩蓋半邊臉,看不清表情。 「抱、抱歉……」吵醒你了?円堂還未問。影山說:「你負責的晨練時間要過了。」他浮貼鏡子的左手移向鏡子邊緣,往內側一按,鏡子「喀」地開了小小隙縫。 「咦?」 「六點了。」 「咦──什麼時候已經……」 「在你進了泡澡間又拉開了我的冬季衣帽櫃,再進了泡澡間,再出來,走到淋浴間瞪著鏡子發呆──就已經六點了。」 「唔,不用記得那麼清楚吧,所以說哪有人房間這麼……多……」円堂後面的句子不爭氣地緩緩拉回喉嚨。因為他看見影山抬起頭,挑高雙眉,右嘴角支高了點,眼底失去三分之一高光。円堂上上上一次看到這個表情是他輸了一場比賽,上上一次是影山教訓他東京主場比賽陣型欠缺前鋒線考量,上一次則是昨天,他們凌晨討論到第三場主場賽時,影山豪不留情批評他的球員自我訓練耐力奇差,實戰臨時判斷力毫無可取之處,而他不過是氣極堵了一句「至少比你的品味好」就被實心不銹鋼鐵門電子鎖困在這棟房子整晚。 影山拉開鏡面,裡面有三層暗格,裝滿瓶瓶罐罐,諸如流行髮膠噴霧、德恩奈漱口水、檸檬刮鬍水擺的琳瑯滿目卻依舊整齊一字畫開,活生生呈現影山的風範之一。 円堂搖手說:「不、不用了,我……」 「如果這是你三十分鐘吵醒我之後所做的結論,那效率和方式真是令人憂心。」 「不是啦……但是,我快要遲到……」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円堂眼神向影山投出困惑。影山沒有理會,他先拿出第一層其中一瓶金桔色長筒罐放到架子上,接著是矮胖的紅色包裝罐,最後從第二層間格取出一把折疊式刮刀。 「遲到那種東西……」影山半垂眼皮,輕按下水龍頭,自來水沖刷而出;他一面清洗刀面,一面沉聲說:「是領導者的特權。」 「哪有那種事啊,影──」 「好了,閉嘴。」影山手心捏緊円堂臉頰,円堂像隻猛然脹大的河豚,嘴巴嘟歪了一邊。「作為男人,這種時候只要閉上嘴就行了。」 「哈、什──呼嗚?」円堂圓呼呼的眼睛左右溜答,雙手半舉,思考是不是該把那隻手揮開已經太遲,影山另一手沾濕了掌心,輕輕抹過円堂的嘴巴四周,好像替嬰兒抹上痱子粉似打濕他半張臉。 影山無名指和中指夾著刮刀,拿起長筒罐按住噴口,薄荷色膏條在影山手心像打結的鞋帶扭扭曲曲,他搓開膏條直到冒出些許細密泡沫,再一次仔仔細細地抹在円堂臉頰和嘴邊。 「拿著。」影山將刮刀放到円堂右手。 「等……我沒用過這種……」 「我說,拿著。」影山握住円堂的手背,彷彿操控玩偶般地,就這樣彎起臂膀,然後他停頓一會,斜眼回看円堂呆傻的表情道:「難怪今年會連輸兩次主場賽,你在球場上也只會往板凳瞄嗎?」 「唔?」 「看著鏡子。」 「我知道啦……」円堂癟著嘴說,但反射浴室澄光的刀面靠近嘴邊時,還是讓円堂覺得有點心驚膽顫,他在自己家裡向來只用電動刮鬍刀,說起來現在也很少人會使用這種折疊刮刀吧。 円堂盡量不讓自己皺出眉頭,他知道這會讓影山得意,可是影山貼緊皮膚的手溫,莫名地讓人彆扭,好像老師代學生提筆的姿勢也分外討厭,為了擺脫這種焦躁,円堂努力把視線全集中在刮刀動作;第一刀沿著臉頰緩慢而流暢地滑下來,手腕輕甩向洗臉盆,泡沫與殘渣啪嚓落到盆內,之後第二刀一吋不差地接續在前一次軌跡旁,漸漸刮出乾淨的臉面,顯露出來的肌膚像脫殼蛋白。 「小鬼……」影山低聲笑道,他趁円堂發出抗議之前摀住了嘴,鏡子裡的円堂倒插了雙眉,吱嗚聲悶在喉嚨,清楚地表示不滿又沒法子。影山假裝欣賞洗臉盆上新換的鍍鋅水龍頭,按下開關,水花再次唰啦唰啦噴灑,他右手各正反翻一次刮刀,洗淨上面的白沫,同時左手手指一下一下撇掉殘於円堂臉面的泡泡。 円堂悶哼一聲,突地張口咬住掠過嘴唇的食指和中指,他帶有挑釁地不悅目光瞪向鏡中的影山,這的確讓影山愣了片刻,但隨即円堂雙目大張。「嗯嗚?啊……」円堂咬住──其實該說是塞住的手指微轉個方向,撬開他雙唇;影山多加了一根無名指伸入口腔,壓制円堂的下排齒列,另外兩指很快夾住紅軟舌葉,同時順著力道,硬是將円堂的頭顱轉到側邊。 「不……」 影山側臉一靠過來,円堂立即退卻了,一時間又無法閉上嘴,他上半身靠到影山胸膛,後頸感到搔癢,是影山的髮尾,他呼來的吐息比手溫還暖。円堂猛然轉身,抬起手臂,格擋在他與影山之間。 「你在做什麼?」影山眼珠子上下移動一回,如同設計師為自己的作品打量。影山鼓動低沉的嗓子呼呼地笑了,鬆開箝制嘴唇的手指。「以為我要吻你嗎?」 円堂「嗚」了聲,撇開頭。「誰以為……」他剛這麼說,腦袋猛地被轉了回去,彷彿靜電流動的感覺,只差一點點,就會碰上對方的雙唇。 「円堂教練。」影山笑著說:「上面的刮完了,要不要換下面呢?」 「你、你說什麼……」円堂張開口一會,又閉上嘴,臉色鬧哄哄的轉了好幾次,不甘地踹了影山的小腿一腳。影山不在乎這個小掙扎,他逼向円堂兩步,本來距離便已經太近了,這下円堂臀部非得靠到洗臉盆邊才能再爭取一點空間,可是這也讓他進退維谷。 「你這個變態色情大叔……」 「是嗎?」影山硬是攤開円堂握著拳的手心,單手轉開刮鬍水,倒了些許給他。「我覺得這點上的品味有比你的球員能力好吧,嗯?」 「你這個愛記仇的變態色情大叔!」円堂幾乎要哭喪地這樣說。 END |